走走停停约莫一月,陈军才进到陈国央都,再往后,便是陈宫了。陈军大半都驻军央都外的珞城,被俘下放军营的女眷便也在珞城了,早先在越国时候,便已有些公主受不了这种屈辱已经自尽了,路上病倒了两个,想来是绝望了,拒不喝药,白白病殁了。所以熬到珞城的,就寥寥几个。越靖婉在送别那些王孙公主时有些哽咽了,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再不作声了。
我在路上着了风寒,头一直昏昏沉沉的,有两次直接昏睡过去。梦中有人托起我的身子,喂我汤药和水。我估摸着是毕安,醒来后便对他道谢,毕安微愣了愣,笑着应了。
我觉着奇怪,却也未作他想,我想大约只有毕安念着从前旧情,对我再三照拂。
听闻陈宫种了许多海棠,此时见了,却都是桃花杏花在争春色。想来这会儿不过三月,海棠还未开。
“臣参见世子。”
我听见有略显粗犷的声音传来。我随着毕安下车来,见到来人身着铁甲,面上虽无表情,却因沾了许多沙场的风尘而显得格外刚毅。我觉着来人有些熟悉,方才想起一年前在柳城外的毗岵山,便是这位将军救了我和陈棠月。我记得哥哥在信中说会有一位名张百林的将军前往柳城搭救,让我务必撑到那个时候,想来,这位便是张百林了。
只是那次毗岵山的记忆对我来说无异于噩梦,但好歹让我见识到了真正的陈棠月。
张百林见到我,微微有些诧异,复看了看了陈棠月,才敛了神色。陈棠月往陈宫里去,张百林便在后头跟着,一路上不停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将这五六个月的军政事务都要交代清楚了。毕安也随着陈棠月往前走,我正要跟上去,越靖婉领着一娇小的女子却抢先一步上前了。
那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很是娇小玲珑,应是乐阳公主了。乐阳我没有太多印象,但模糊记得她是越靖婉的同胞姊妹,却不大与这位撑着越王室门面的长公主相交,倒是同杜静安相交甚好。
我稍愣了愣,见毕安回过头来寻我,才回过神来赶忙跟上去。
再往前的宫门处,簇拥着十几位大臣,一见到陈棠月,便俯身跪拜道:“参见世子殿下。”接着,便一拥而上,一个接着一个地说着这几月来的要事,一路簇拥着陈棠月去了主殿。
毕安需随时在陈棠月身边候着,我则跟着小卓子进了后宫内院。
我同越靖婉和乐阳进了芳华殿,住在一处,同屋里还有三位陈宫的宫女。
来人是从前在太和行宫偏殿教导我陈宫规矩的徐嬷嬷,我见着她微愣了愣,她却没什么表情,似是从未见过我一般。
“芳华殿里的主子是饶贵人,从今天起,不管你们曾经是何尊贵身份,往后是主是仆都要分得清楚,免得掉了脑袋,成了这王宫下的众多冤魂的一个!”徐嬷嬷如是说。
“奴婢谨遵嬷嬷教诲。”我与另外两人同声应道。
“规矩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吧?”徐嬷嬷看着我们三人问。
“都明白了。”
“好,”徐嬷嬷顿了顿,“饶贵人该用午膳了,越西,你随我来。”
“是。”我应声,跟着徐嬷嬷出了小屋。
我端着洗漱的雕花铜盆跟在徐嬷嬷后面。进到院门时穿过一大片梅花林。一小朵一小朵梅花簇拥,但因是冬末春出,枝桠上的点点红梅有些零星了,只瘦细的枝桠还僵立着,显得棱角锋利。
偌大个院子只种了梅花树,且偏偏只有红梅着一种颜色。虽已是春出,却还余有梅花的香气,只是略微有些清淡了。林岑喜欢梅花,林叔便在林家院子里种满了梅花树,红如朱砂白如雪,母亲离宫前,每每冬天阿泽都会带着我去林家院子看梅花开。林岑随哥哥去了关都后,许是知晓战事长,又或许对越朝冷了心,并不愿再回去,哥哥在关都的宅子里也种了梅花林,陪着林岑细等落叶开花。我觉着梅花的香气太清寒了些,故并不怎么喜欢它的香气,只是十分欣赏梅迎雪而开得模样。
殿中各个角落都搁置了暖炉,使得殿中温暖许多。我按着徐嬷嬷的指示将盛着热水的铜盆置在梳妆案一旁,后面的宫人便将准备好的鲜花瓣洒在盆里,纷纷紫紫的,乱了一盆水。
我搁置好了便退到一旁,等候指示。
“贵人请。”徐嬷嬷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嬷嬷辛苦啦。”
我闻声望去,一女子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来。
那女子一身淡紫的裙衫,裙衫上有绣了些繁复的暗纹,着了淡妆,眉眼之间很是温婉,青丝虽是简单绾起,却丝毫不显凌乱,别了一只青玉雕琢的木兰簪,显得素淡又得体。
只是如今已是初春了,她却还着了厚厚的夹袄,又批了件狐皮披风。我想她大约是身子骨弱,有些畏寒。
“这位便是越西?”
我闻声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正看着我。四目相对,我顿觉失仪,一个宫人怎敢如此直视主子,于是赶忙道:“奴婢失礼,请贵人恕罪!”
她闻言轻笑了笑,柔声道:“无事,你不必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