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看着我,朝那边梳妆案上的热水使了使眼色。我赶忙将那冒着热气的雕花铜盆端过来,拿了锦帕轻轻抬起女子的手来擦拭。
“今年多大了?”她问。
“奴婢年十六。”我答。
她弯起唇角笑了笑,“这么小。”
我刚擦拭完毕,一个公公模样的人便领着两列宫人盛着早膳进殿来了,我便也赶忙端着铜盆出殿去了。
“贵人身子骨弱,今儿奴才备了冬菇鸡丝羹,给贵人暖暖身子。”那公公将一蓝金珐琅小煲呈到女子面前。
“有劳肖公公了。”她笑说。
侍候饶贵人用完午膳,我有片刻功夫得以回到那间小屋小憩。我刚躺在榻上,越靖婉和乐阳便回来了。
“真真是屈辱,”乐阳的声音自屋门外传来,“那陈世子将你我二人召进陈宫来,竟然是做个下等的宫女,还得伺候这区区一个贵人。”
“切勿多舌,”越靖婉打断乐阳的话,“昨日是昨日,你我二人眼下是何身份?是亡国奴隶,比平民还低上一等,难不成你想到陈军军营里去侍候那些个粗鄙的汉子?”
乐阳一时被噎住了,叹了一声,又道:“我们那些姐妹才是可怜,不过那个承阳也算是可笑了,当年孤身一人去救了那陈国世子,眼下也不过是个下等宫婢,”说着,又轻笑了一声,“这也难怪,你瞧她哪里比得上容华...”
乐阳的声音戛然而止,约莫是进屋看见我了。我懒懒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们,不予理会。
“乐阳,切莫多舌!”越靖婉厉声道。
乐阳轻哼了一声,倒是再不说话了。我睁开眼看了看,越靖婉走到床头小案边,将案上的小瓷瓶打开来,托起乐阳的手轻轻抹上。
此时我才看见,乐阳和越靖婉双手皆已红胀,大约是做了什么粗活,难怪乐阳方才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毕竟曾是一国公主,是被人时时刻刻捧在手上的。
越靖婉一恍眼便与我四目相对了,我倒也不觉气氛僵冷,微微莞尔,便又合上双目会周公去了。
晚些时候,我便被徐嬷嬷叫去侍候饶贵人,到殿里时见殿中鸦雀无声。那饶贵人正倚坐在榻上,左手撑着头,右手拿着书卷正凝眉细读,膝上搭了块白狐裘,一旁的紫檀香炉上萦绕了些青烟。
我候在屏风旁边,等着她的指示。
“你可识得这童生?”须臾,她突然轻声问。
见我有些呆愣,她又笑问:“我听说越国承阳艳冠天下,才绝无双,”她顿了顿,打量了我一番,“这艳我是见识了,这才不知是否是传闻中的那般?”
“回贵人话,奴婢从前看过这位童生的戏本,都是些志怪小说罢了。”我道。
“哦?”她微微一挑眉,“那你说说他都写了些什么书?”
“不过是将妖魔绘得精致,却将人写得面目全非罢了。”我道。从前我托徐公公在宫外寻些稀奇玩意儿,有一回他便将一戏本带了回来,说是在宫外很受追捧,我翻了几页便也不瞧了,不过一戏楼的风尘中人罢了,流连烟花之地,想来这戏本也尽是俗尘之味。
“听闻你师从苏见青,我想也是颇有些见闻,这俗人的戏本自然是受了风尘味,只是有了这烟花味,才写得是人间事啊,”她笑说,放缓了声音显得极其轻柔,像是对着自家的妹妹说着些家常闲话。她抬手将枕边的香炉掀开一角,将里边未燃尽的香料挑了挑,炉上的青烟稍大了些。
“苏见青的<三国政>读得,这童生的志怪戏本便读不得么?你厌他是厌在何处?”这香闻着让人安神,连外边何时落雨了也不觉。
“奴婢是觉着,童生一凡尘人,所绘之物却大多九重宫阙或是仙山灵渊,且多有不实,无根无据,虚太多于实了些。”我如是说。
“读这些书不过是为消磨罢了,你权且笑看,自然不必同读苏见青的辞赋一般深究到字和句,想必这位童先生不过也是为消磨罢了。”她笑了笑。
“奴婢受教了。”我道。
她闻声轻笑,又翻了几页,凝声细看来。我便也不作声,退到一边去了。
傍晚时我出殿门去,雨下了半日,才刚停歇。这早春的雨带了春寒,我被冻得一哆嗦,和雨和风催着梅花落,这院子便是一片落花残雨的景象,更显寂寥。春泥的味道和着些许嫩草的清香萦绕上来,问着很是让人清爽。
我咳嗽了一声,这香里怎么有些古怪,多了一股浓厚又沉闷的香味,只是被梅花混了香,又被雨雪冲淡了些,我因着从前替母亲熬制汤药,对香气敏感了许多,这才闻着古怪。
风又吹了起来,我紧了紧衣袍,快步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