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靖婉听到我这一番话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地方。
半夜那三个宫人被叫起,说是该轮到她们去主殿为饶贵人守夜了。那三人匆忙穿衣却丝毫不显慌乱,显然是习惯了。待她们走后,这屋里便只剩下我和越靖婉、乐阳三人。
“从前你从不这样给人台阶下,我原以为你是心思太浅,是我愚钝了。若是真用心起来,恐怕越宫中无人是你对手。”越靖婉突然开口。
我本就无太多睡意,她这么一出声,我便彻底无眠了。她虽是这么一说,我却怕这只不过是她梦中呓语,遂不作理会。直至清楚地听到她低低地唤了我一声“承阳”。
“你若是真用心起来,这才绝天下绝非民间戏言。”她又道。
我合上眼来,不想理会。
“呵,你总是这般清冷模样,”她冷笑了一声,“你那看起来除了王后和世子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真真是招人恨。”
“我从前总是妄想讨得父王欢心,使了十分的气力却往往只换得一分的赞赏,而你,即便什么也不做,父王也尽是十分夸奖,”她淡淡说着,语调平淡,仿佛正说着别人的旧事,“后来你终于离宫了,这名动天下的,却马上又变成那杜静安了,我这长公主仿佛是个笑话。”
话音落了,屋里沉寂了许久。
“你做得很好。”沉默良久,我道。
“做得很好?哪里好?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好?”她轻笑起来,语中却丝毫不见半点笑意。
阿琼曾夸她在众公主间举止最为得体,性子最是端庄娴静,做事最是周全,待人分寸恰到好处,最是考虑长远,最擅放眼全局。
而我,除却师从苏见青得了点墨水外,一无是处。我是越西,不是天下人所传的承阳啊。
我合上眼,再不作声了。须臾,越靖婉也再没声息了。
夜还很长,烛火未灭,月未西沉。
翌日一早,我醒来时见越靖婉和乐阳的床榻已经收拾整齐了。这些天每每醒来是越靖婉和乐阳都早早出去了,我想约莫是去厨房做了杂活宫人,这才早出晚归的。
我方才匆忙梳洗完,那边徐嬷嬷便来唤我出去。我以为是要侍候饶贵人了,便匆匆跟上去。
左转又转走过了长廊,又穿过那片梅花林子,我随徐嬷嬷进到殿里。绕过屏风,却见到越靖婉和乐阳正候在一旁。而饶贵人身边正立着一个面生的公公,着了殷红的宫服,神情有些倨傲,我想着他大约是有个位高的主子。
“见过贵人。”我福身行礼。
“起来吧,”饶贵人对我说,语调冷淡了不少,同那日与我笑谈民间戏本的样子大不相同。
“这三位就是了?”那公公问道。
“是了,”饶贵人笑答,又招来徐嬷嬷拿了些贵重的玉石珠宝,“入冬后我身子便一直抱恙,未在太后跟前尽孝已是大不敬了,还要劳烦太后挂念,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文公公来芳华殿一趟也是辛苦,这些东西文公公便拿去,以慰辛劳。”
“那奴才便谢过贵人了,”文公公笑道,转脸见到我,便又收了笑,“你和…”他指了指立在一旁越靖婉和乐阳,“那边两个,跟我走一趟吧。”
我不明所以,抬头望了望饶贵人。她面上无太多情绪,只淡淡说:“在太后跟前万不可失礼越矩,免得叫人说我这芳华殿里的人没规矩。”
“奴婢谨记。”我回道。
我跟在哪位文公公后边,越靖婉与我并立而行,乐阳则在后边。我到陈宫已快一月了,除却芳华殿外,我还未曾见过其它景色。此时已近四月,芳华殿院里的梅花已近枯败,连余香也消残了。此时陈宫的海棠却开得正好,白白粉粉缀在枝头,恰是俏丽,一路宫墙都绵延春色,甚是明媚。
临了寿禧殿,春色却渐渐消没了。殿门口两只黑狮势气凌人,殿门屹立,没来由的让人觉着压抑。我心里突然觉着有些不安,看了看越靖婉,她也黛眉轻皱,面色不太好看。
进到前院,院里的活气连殿门外半分都不及,冷冷清清的,再往里进到主殿阶前,殿门大开,白纱窗透过些淡淡的烛光影。这寿禧殿在青天白日里竟也点了这么多灯。
我、越靖婉及乐阳三人随着文公公进到殿里。殿中十分宽阔,所见之处尽是贵重奢华之物,名家题字画作处处皆是。临窗小案上搁置的竟是东漠特有的梵殷花,传闻中梵殷花生长在东漠西边,因生长之地不仅毫无人烟,连动物也少有涉足,极少有人得见其真容,故世人称其为无骨之花,就算是东漠之主贺兰氏,也大多一年能得上一两株罢了。我有幸见苏见青绘过梵殷花,全身通紫,只花心处泛点幽蓝,花瓣细窄且长,一株两枝,交缠而生。听闻其香易迷乱人心,我听后却觉着大约是夸大了些,毕竟此物就如天地鬼神,不过在世人口中越传越玄乎罢了。
早在越国时我便听人谈及陈国长虞太后,那人称其极度奢靡,且妄图干预朝政,陈王未病时便已在前朝暗插势力。陈王卧床后召回陈世子,不仅是为移权,更欲让位。
陈王卧床已有九年,陈国前朝无人敢提起让位之事,想来便是因这位长虞太后了。
殿中摆设极其奢华,帐幔尽是殷红及黑色,我料想这位长虞太后大约是同史书中前人记载的前朝霸权太后类似,处处皆要威仪。
随着文公公绕过屏风及层层叠叠的殷红帐幔,我才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这位长虞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