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午时,前院便有些动静,捣衣声渐渐停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人到野宫里来了。我心下顿时涌上一阵不安,忙将甘草藏进包裹里。乐阳仍背过身子躺着,像是还萎靡地睡着。
渐渐有脚步声从前院传来,我想了想,将甘草藏在草席下边。我才将那几个粗布包裹收拾好,身后便有人唤我。
“越西,”许嬷嬷唤我,“寿禧殿的璋萍大人亲自寻你来了,还不前来拜见!”
我回过身,见来人约莫三十的年纪,头发绾成髻,低低地垂在后边,耳上缀了一对珍珠链子,面上未抹胭脂,很是素淡,立在一众身披翠绿彩锦的宫人身前,却拉长了一张脸,嘴角垂得低低的,像是坠了铁锭子,如何也上扬不起来。
“拜见璋萍大人。”我走上前俯身行礼道。
那位璋萍大人微微垂眸看了看我,仍旧冷着脸,又看了看那边正卧睡着的乐阳,道:“太后听闻野宫有人患了疫症,心生忧虑,遂派遣我前来看看。”
野宫几乎是与世隔绝,野宫有人患瘟疫之事还并未有定论,许嬷嬷自是不敢将此事太过宣扬,太后在野宫的耳目怕是听到了风声。
“舍妹疑患疫症,我不敢妄下定论,又恐此事大肆宣扬将使宫中人心惶惶,故得了许嬷嬷的应允,搬到后院来,待过些时日舍妹身患何疾已分明之时再请示许嬷嬷。”我将许嬷嬷一并拉下水来,她若能脱身,我与乐阳便也无大碍。
璋萍听了又瞧了瞧一旁恭敬候着的许嬷嬷。许嬷嬷被璋萍这么一瞧,赶忙解释道:“我是想着这越西对瘟疫之症略知一二,故不敢妄作打算,恐惊扰太后,遂出此下策,望大人莫要责怪。”
许嬷嬷将所有尽推于我,也道尽为奴之衷心,许是自认璋萍定不会发难于她,话到此处已是平平静静,再无方才的那丝慌乱。
璋萍听了却冷哼一声,大声呵斥道:“大胆!”
许嬷嬷愣了愣,许是未料及璋萍会有如此反应,脸色霎时就难看起来,赶忙跪下身子,道:“奴婢知错!”
我见状也跟着跪下身子,道了声“奴婢知错”。
后院已起了这般大的动静,乐阳却还卧躺在草席上,像是还安睡着,并未注意到这边已起了风云。
“宫中有疫症乃是大事,岂是尔等能做主的!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妄想欺上瞒下!”璋萍果然是长虞太后最为亲近的女官,几番话便显出压住人的气势来,许嬷嬷在一旁半句话也抖不出来。
“我带了御医来,此人所患之疾是否确为疫症,是否有人当真起了不正的心思,一查便知。”说着,璋萍回身唤了一人出来,来人衣冠整洁,两鬓花白,正是那日寿禧殿上的杜芳兰杜太医。
那杜芳兰跟着两个宫人走到乐阳跟前,那两个宫人一把掀开乐阳身上裹着的薄被,乐阳坐起身子,满脸惊恐。那两个宫人不由分说地掀开乐阳裹身的衣物,乐阳觉着受辱,拼死挣扎,却换得那宫人兜头而来的一巴掌。
乐阳白皙的身子便在众人前裸露出来,几条还未愈合的鞭伤显得触目惊心。
杜芳兰上前细瞧了瞧乐阳的伤口,乐阳那薄被捂着脸,低声抽泣。那杜芳兰瞧完乐阳身上的伤,又伸手欲拉下乐阳无脸的薄被。谁知刚触到那薄被,乐阳便惊声叫喊起来,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那杜芳兰被吓得生生退了半步,一旁立着的那两个宫人便上前来,一个缚住乐阳的挣扎的双手,一个扯住乐阳的头发,将薄被拉下,在众人前露出乐阳满是泪痕的小脸。
杜芳兰便上前来,撑开乐阳的眼睛瞧了瞧,又掐着乐阳的脸颊使她张开嘴巴。待瞧完了,便挥了挥手,那两个宫人便松了手,任乐阳无力地仰头倒在草席上。
见乐阳如此狼狈,我心下也觉着不忍。只是璋萍此番是承着长虞太后的命令来的,不是为我便是为乐阳,我若再妄动,只怕乐阳会再受责罚。
我便垂头沉默着,等着那杜芳兰放过乐阳。
“依我之见,此症不过是鞭伤感染,诱发高烧罢了,说是瘟疫之症实在是无稽之谈。”杜芳兰对璋萍道。
璋萍听后冷哼一声,瞧着我道:“越西,那可知欺瞒于太后是何等大罪!”
“我并非欺瞒太后,”我淡淡道,“家父曾患有疫症,我见舍妹所患之症确如家父病发之时一般,遂告知许嬷嬷。许嬷嬷恐惊扰宫中人,更恐打搅太后,使太后心忧,便将我与乐阳二人迁到后院,待一切分明之时再做打算。”
璋萍听了冷笑一声,似乎认为我这不过是推脱的说辞,道:“这么说来,这便是许嬷嬷耽误了大事,扰了太后清闲了?”
一旁的许嬷嬷赶忙推脱着:“是越西说这人患的是疫症,我想着她应是略微知晓瘟疫之症,遂才迁到此处,我是忧虑太后之安危啊!”
“行了,”璋萍打断许嬷嬷,“推脱之词便省了吧,好在这疫症不过虚惊一场,你便自罚俸禄三月。”
许嬷嬷听了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璋萍瞪了一眼,忙垂下头再不作声了。
“越西,”璋萍唤我,“你便随我去太后跟前,亲自跟太后说说你这一番道理,一切便由太后定夺。”
我还未应声,便有两个宫人上前来,左右架住我的双肩,我来不及起身便托起我跟着璋萍向前院去。
“将她拉起来做活去!”
身后,我听见许嬷嬷这么吩咐着。
我已来不及回头去瞧乐阳,野宫那扇破旧的大门如同一个黑洞洞的张大的嘴,我就这样被人拖着望那噬人的嘴里去。
寒意从脚底下渐渐往全身蔓延,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