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又随着璋萍走在这漫漫陈宫中,路过的宫人要么垂头默声走过,要么低声交头耳语。
我突然记起从前宫中曾有一种开在宫墙边上的野花,我记不清那花的名字了,却记得每年冬末它迎着未消尽的雪开出小朵小朵嫩黄花蕊的景象。宫墙里边是枯枝残叶,梅花已经谢了,却似乎还有残香未尽。无人留意开在宫墙边上的野花,即使冬末是这般残损的景象,宫人们似乎更愿意去瞧那还未长出花骨朵的名贵花草。年年如此,独自花开,独自花落,似乎世间就单单多出这一种花来。我记得那花开到第五年的时候,就渐渐消殁了,再往后,便再看不见她躲在墙角暗暗盛开了。
我问过苏见青,苏见青说这花开错了时辰,倘若是在初春与众花一同开着,即便是隐在姹紫嫣红中,总能得人一点怜春之心。可这花偏要开在万花凋零之中,梅花方谢,桃花未开,既无无双之色,却要争这无双的时辰,自然是多余的。
此时已近五月,宫中海棠正盛,桃花杏花也都俏丽枝头,却无花能分得海棠的盛春之色。海棠本是无香的,这陈宫中似乎也闻不到其它花香了。
璋萍似乎步步生风,走得极快,似乎晚上片刻便无法将我带至长虞太后跟前。临近正午,日头正盛,我额头渐渐渗出汗水来。
我渐渐瞧出这并非是去寿禧殿的路,左转千回,我被带入一处宽阔的殿宇跟前。
千丰殿。
若我没记错,这便是同越国哥哥从前的居所一样,是世子的居所,陈国的东宫。
我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来,只觉着再往前,便是深渊。
到了前殿门前,那两个宫人便放开钳制我的双手,我得以松了松僵硬的身子。璋萍回头瞧了瞧我,仍旧冷漠,又示意两旁跟随的宫人退下。
“跟我来。”她说。
我便随着她进了殿中,殿中如同曦和殿那般宽阔,却更清简,除却四周垂地的素白帐幔,几张暗红的雕花屏风,临窗置了盛这青花瓷瓶的小案,便再无其它了。
殿中十分安静,无人出声,却似乎又不同于寿禧殿那般叫人压抑着。
绕过屏风,我便见到一旁正倚坐着的长虞太后,而玉阶之上的,便是世子陈棠月。
他着了一身深色的袍子,其上有金线袖的祥云安稳。此时他正拿着一本经书细瞧着,似乎无心移眼。
璋萍轻声挪步道长虞太后跟前,道:“越西到了。”
“嗯,”长虞太后睁开眼,朝我这边看过来。我抬头正巧同她四目相对,她笑着,眼中却毫无笑意,让人觉得发寒。
“哀家听闻越西精通药理?”长虞太后突然发问。
我已不及思索她到底是何意,只小心道:“回太后,奴婢只是略微知晓些草药罢了,谈不上精通药理。”
“哦?”她笑笑,又问,“那你是如何知晓这甘草能治愈脓疮?”
我听后心里一惊,赶忙跪下身来,道:“奴婢知错。”
长虞太后竟不掩其在野宫布有耳目监视我与乐阳一事,我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寒意来,她怕是要置我于死地了。
“知错?”她笑着,又转头望向玉阶上的人,问,“世子觉着,这宫人私自出宫该如何处置?”
陈棠月闻声却也未瞧过阶下一眼,只淡淡道:“自是按宫规处置。”
长虞太后点点头,似是认同,又问璋萍:“这宫规是如何说的?”
“回太后,杖责八十。”璋萍道。
“这小姑娘可娇贵着,这样的责罚太重了些,”长虞太后蹙眉看看我,似是不忍,思索了一番,“便安排为王上试药吧。”
“是,奴婢这就请杜芳兰。”璋萍应了声,便转身出殿去。
那杜芳兰便是随璋萍一路从野宫来了千丰殿,这皆是由长虞太后安排好了。
我记起那次为陈王试药的情景,那时虽是挨过了,之后却也只是派遣我去曦和殿侍奉陈王喝药罢了。或许初时长虞太后尚不确认我与越靖婉、乐阳三人之中,谁才是与陈棠月最为亲近的那个,遂只是谨慎试探。此番试药,长虞太后应是握着些确凿的消息,我应是在劫难逃。
乐阳留在野宫,即使许嬷嬷心有不快,乐阳再受虐打,也好过落入长虞太后手中。越靖婉早前已被遣至长虞太后身边,我尚不清楚她此时是如何处境。
我正理着心绪,那边璋萍已经将杜芳兰带进殿里来。
“臣拜见太后,拜见世子殿下。”杜芳兰说着,就要跪下身来。
许是觉着那杜芳兰行事太过拖延,长虞太后皱皱眉头,抬手道:“不必多礼了,快些备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