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杜芳兰在弯下的药便又直了起来,走到一旁的璋萍已叫人备好了笔墨和纸砚的桌案边,提笔草草写了几张药方。璋萍见杜芳兰已将笔搁置在一旁,便命人去将药方拿走,去太医院取药。那宫人行至我身旁时,不小心踩着裙角踉跄几步,手中的三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子便落到我跟前。我见那药方子上字迹凌乱,墨痕乱颤,想来是这位杜太医年事已高的缘故,我匆匆一瞥,竟在那药方子上见着“断肠草”三字。我虽因母亲的隐疾略读过几本医书,却也都是安神调香一类,对于药草也只知一二。何况即便是对药理全然不知的人,也因明白这断肠草绝非是救人的药草。
那宫人慌张地将药方子收拾起来,嘴里连连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方才杜芳兰欲跪拜行礼时,长虞太后已觉着他行事拖延,此时这小宫人又不仔细,将药方子洒落在地上,长虞太后更加不快,语气已然不善:“快些去熬药,别耽误哀家与世子的功夫!”
那宫人惶惶恐恐地小跑着出殿去了。
我跪在大殿上,只觉地下冰凉。
“臣秦秋雁拜见太后,拜见世子殿下。”身后有人进殿上前来行礼。
“平身,”长虞太后说,又皱皱眉头,“王上已有些时候没换过汤药了,你们这些御医的药方子换了好些也不见王上的病有所起色,真不知是如何担起这‘御医’二字的!”
秦秋雁就跪在我前边,我见他脸色稍稍变了变,因垂着头,没叫殿上的人瞧见。
“臣定当竭力为王上调好药方,王上龙体安康乃我大陈之万福,社稷之万幸。”秦秋雁说。
“好了好了,”长虞太后打断他,“这些奉承话留到王上跟前去说,快些让这宫人试试药性。”
“是。”秦秋雁领命,将一旁宫人盛着的汤药送到我跟前。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见着我顿了顿,眼里有些讶异,端着白瓷碗的手却没再往前了。
我怕他耽误太久让原本已有些不耐的长虞太后再生恼怒,便伸出手去将白瓷小碗接过来,一饮而尽。
秦秋雁有些呆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惹不忍,却无法有所动作,领了命就随璋萍出殿去了。
这下那秦秋雁该识得我了,我心里泛着苦笑。还未整理好心绪一阵汹涌的钝痛便从小腹传来,我受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弯下腰去捂住小腹。
渐渐地,那阵钝痛蔓延至全身,我渗出冷汗来。那阵钝痛使我渐渐失去支撑的气力,躺倒在地上。
我半睁着眼,朦胧之间瞧见那边着了一身绣了金线牡丹华服的长虞太后低垂着眸子看着我,冷冷的,像是在看着一个垂死的猎物。那一眼的冷漠,让我觉着我不过是她与陈棠月博弈的一颗棋子,她根本不在乎我生死,只是在乎这盘棋的结局。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博弈者,我在越宫十几年,从未见过哪个女人有如此野心和胆魄,如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士,肆意调动兵马,丝毫不屑以虚伪的面具掩饰自己。纵然是在越宫里运筹帷幄的母亲,也不得不时常在众位宫妃之间笑着刺探,慢慢周旋。
胸口的心脏似乎随着呼吸慢慢紧缩,每一次跳动都被无限延长,小腹如同被带着倒刺的刀剑反复穿透,我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我呕出一小口血来,喉咙因躺卧着堵塞了欲出的鲜血,我试着撑起身子,却在坐起时又顿觉无力侧倒在一旁。
朦胧中我觉着玉阶上有人正看着我,我仍因不断咳吐出鲜血而不停颤抖着。那绣着金线牡丹的华服终于从我身边走过,那长长的裙摆轻轻拂过地上的鲜血,使那血迹渐渐蔓延开来,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来。
小腹的疼痛我已渐渐感觉不到了,我只是觉着身子很凉,像是坠入深秋的湖水,又冷,又绝望。
有人托起我的身子,擦去我嘴角的血迹,将我护在怀里。
“快去叫张裕生!”那人说着,似是十分着急的样子。
殿里脚步声凌乱而急促,似是在为着什么十分不得了的大事。
“越西,你看看我…”我似乎现在深海里,有人正站在岸边唤我。
“越西,”他又唤我,“你睁开眼看看我,阿无回来了…”
阿无回来了?
我拼尽全力睁开眼睛,眼前有一张同阿无一样似月华般清冷的容颜。我想他应是很着急,眉头皱在了一起。
我触到他的眉眼,却瑟缩了一下。不是的,他不是阿无,阿无不会回来了。阿无还守在长乐殿,长乐殿没了,阿无就没了。
“你不是阿无,阿无不会回来了…”我眼前有些模糊了,似是淌下泪来,哭声有些虚弱,却还是抽泣着,只是渐渐有些无力了。
那人僵住了,没再作声,双手却还是柔软着,将我护在胸口。
“阿无不会离开的。”
我听见有人这样回答我。朦胧之间,我似是看见长乐殿金灿灿的檐角,檐铃正“泠泠”作响,阿无立在殿前,裹着薄衫,显得清清瘦瘦的,似我初见他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