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梦里常常出现些从前的情景。有王宫高高低低的宫阙,有承阳殿前长长的玉阶,檐角还有积雪。
我想念在江南嘉陵的那段日子,父王和哥哥早早出去,母亲临窗绣着素锦帕。傍晚时分,趁着晚霞还亮着,父王扛着农具推开篱笆门,哥哥从舅舅的府里回来,有时会拿着一些沿路打下的野味。
那时母亲还是笑着的,哥哥也还跟在父王身后,而那时的父王还不是父王,是我最最亲近的爹爹。
我想念那间尚能遮蔽风雪的草屋,一合眸就是水声鸟鸣,一睁眼就是连绵青山。
我又看见阿无了,她立在那间小小的草屋跟前。这是我同哥哥、母亲、爹爹的屋子,这不是她应在的地方,我不要她待在这里。
我伸出手去,想将她赶走,还未触到她的衣袖,身后的小屋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我慌张极了,就要冲进小屋里。身后阿无却突然锁住我,似条铁链,我如何也挣脱不开。
我哭叫着回头,却见阿无满面血污,冷冷地瞧着我,我又害怕极了,别过头去,却见眼前是长长的玉阶,前边是正熊熊燃烧着的承阳殿,里边是正合眸躺着的枯瘦如柴的父王。
“不!不!”我哭叫着,眼前却又转了一副情景。
周围仍旧是无边大火,地下却处处是横斜的死尸,前边有一人身披着染血的铁甲,再往前,是乌泱泱一片的雄雄大军。
那是哥哥!我拼命呼唤他,却似乎无人能听到我的呼喊。哥哥仍孤身伫立在阵前,那边有人拿起弓弩,弯起弓弦,那银色的箭头闪烁着光,一下子就没入哥哥胸前。哥哥缓缓跪倒在地,那人终于露出脸来,是陈棠月。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两边脸颊还凉凉的,似是在梦中淌了泪来。Y
眼前是重重帐幔,都是素色的,上边还绣着些暗纹,我想细瞧,却如何也看不清楚,眼前模糊着,如何眨眼也看不清。
我撑起身子来,却觉着浑身酸软,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来,我受不住呻吟一身。有人似乎正在不远处,闻声便忙上前来。
那人掀开帘子,我侧头去看他,却只见得一个模糊着的轮廓。我垂下头来,即便双眼是模糊着的,我仍旧知晓他是陈棠月。
小腹的疼痛仍旧不时传来,我疼得蜷缩起身子,伸出手去捂住小腹,却触到一个温热的物什来。
他将手伸进被衾,我有些抗拒,往里躲了躲。他顿了顿,倾身来环住我,双手轻轻握住我的双肩,让我侧倒在床榻上。接着,他将被衾里的东西拿出来,我见着那东西是金黄的。他将东西递给身后的宫人,那宫人又递来一个暗蓝的物什,他接过后又将那东西塞到我的被衾里,贴在我的小腹上。
原来是小暖炉,怕我烫着才裹着层袄布,我贴着,痛感果然是缓解了不少。
我才醒来,却仍旧觉得身子绵软,疲惫不堪,我半阖着眸,有人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那手有些凉,我曾将阿无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被她红着脸躲开了。
“烧总算是退。”陈棠月喃喃着,将手移开,又将床帏放下来,让我安睡。
又宫人将床便案上置的香炉点燃,青烟袅袅,困意顿来,我便又昏昏睡去。
醒来时夜已深了,陈棠月正倚在床榻边上,拿着本书正瞧着。我眼前仍是一片模糊,不大看得清他看的是什么。
我觉着身子有些僵硬,便稍稍挪了挪身子,小腹贴着的小暖炉移了位置。那暖炉还是微烫着的,想来是才换过了。
陈棠月见我醒了,忙将手上的书放在床头的桌案上,又吩咐人将粥呈上来。他扶起我,让我躺在他肩上,他则拿着小瓷碗一勺一勺将粥送到我口中。
我并不知晓他是何意,我以为他是恨我的,才将林岑以那般残忍的方式处死。他如今这般待我,我却实在是惶恐非常。
我侧过头,避开他送来的勺子。他见状倒是未发一言,只将碗又放回床头桌案上,又小心地让我靠在床头,便撩开床幔起身出去了。
直到我隐隐听见殿门关上的声音才稍稍放松身子。看着他我总是僵硬着,我实在是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片刻后殿门又开了,从屏风后走出两个人来,我瞧着一个着了殷红衣袍,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翠绿衣裳、绾着两束发髻的人。我曾去芳华殿做过宫人,那着翠绿衣衫的应是千丰殿的宫人,只是那着殷红衣袍的人……
“奴才毕安,见过越西姑娘。”那人说。
原来是毕安,我稍稍放松了些。
“殿下命奴才侍候越西姑娘,”说着,就冲着身后的宫人吩咐,“快去侍候姑娘用膳。”
那宫人领了命便上前来,端起床头桌案上的白瓷小碗小心翼翼地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