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宫人双手微微发抖,小脸低垂着,似乎是十分紧张的样子,猜想她或许是觉着我同宫中那些个妃嫔一般,得了恩宠便极为骄纵。
“越西姑娘?”毕安见我久久未动,便出声小心试探着。
我回过神来,见那宫人双手越发颤抖,想来是惧怕陈世子,现下心里正恐慌着。
我伸手去接过白瓷小碗来,对那宫人轻声道:“你退下吧。”
那宫人欲退却又似乎不敢退的样子,回头悄悄看了眼毕安的眼色,谁知毕安回头瞪了那宫人一眼,道:“看我做什么,主子叫你退下,你退下便是了。”
那宫人瑟缩了一下,赶忙说道:“奴婢告退。”说罢,似乎是怕稍慢一步再被责怪,转身快步退下了。
我一口一口喝着粥,喝得极缓,每每吞咽一下,喉咙里便如进了倒刺一般,扎得我生疼,胃中竟连这温温热热的粥也受不住,火辣辣的似乎就要烧起来。
我觉着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但那小碗白粥也终于是见底了。
毕安见我饮完了白粥,便上前来将我手中的小碗接过,道:“姑娘好生歇息。”便回身欲走,行至屏风处又顿住了,回过身又上前来。
“奴才有句话,即便不当讲也讲给姑娘听听。”毕安说着,又半弯下身子,“奴才一直当您是承阳公主,即便是如今……奴才也打心眼儿里觉着您足以与世子共天下。”
我听着毕安的话,心里却觉着荒谬,且不论如今身份之别,就单单是林岑之死……就单单是林岑死时那般模样,我便是再有十年也仍会记忆犹新,如何与他共天下?他的天下最不该多林岑这一抹血!
我知晓毕安是何意,却还是垂下头,道:“公公何意,我心里明白,只怕是不能如公公所愿了。”
毕安叹了口气,似乎是放弃劝说我了,转身欲走时,却还是张口道:“若是为了林家小姐……”
我身子一僵,将床幔拉下来,道:“公公且退下吧,我想休息了……”我说得急促,不愿有人再提起此事。我实在无法再去回想那充斥着无边的鲜血和声声的恸哭,更无法去回忆锁在笼中如血红嫁娘的林岑。
“那是杜家小姐私自做主的……”毕安说。
“你说什么?”我顿住,将床幔掀开就要下床来,双脚才触着地身子就软下来,一下便跌坐在地。
毕安忙上前来将我扶到床榻上,“姑娘这真是折煞老奴了!”
到此时我才发觉,我的身子似乎是太弱了些,双眼模糊不清,双腿无法站立,五脏六腑如同烈火灼烧过一般,仿佛只剩着一丝气力苟延残喘。
只是此时我无法顾及这些了,我攥紧毕安的衣袖,哑着嗓子急问:“你这是何意?小卓子说这是世子的意思,处死林岑是他的意思!”
毕安似是担忧我的身子,轻轻拍了拍我发抖的身子,道:“姑娘莫急,姑娘莫急!”
我仍旧攥紧毕安的衣袖,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我不信的,我不信我所见所闻所恨的都是错的!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我已经将阿无看错过了,我不想再错第二次了。
我心绪繁乱非常,毕安却似乎未看出我的情绪来,继续道:“殿下的意思,是将林家小姐同那孩子送出京都,可半道被那杜家小姐带着吴军截住了,那孩子被吴军当场截下,这林家小姐窝藏越王室余孽的罪名就定下了,殿下他…是姑娘去了刑场才知晓的,姑娘突然呕血晕倒,可把殿下吓坏了…”
毕安又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太清楚,脑中似有一道惊雷一般,霎时便炸开了。
他给林家与子义的,原来皆是生路。
我带着子义四处奔逃,没曾想他原本便不会杀我。而真正想要杀我的,居然是杜静安!我自认与她从未结怨,她却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
“在越国京都那场杀戮…”毕安见我呆愣着,似乎还不太确认我的意思,继续进言,“若是不杀吴军,那吴国便不会惧怕殿下,那杜家小姐对姑娘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可若是平白杀了吴军,这吴国便定然不服气的,所以…所以殿下便屠城来作罢。”
我呆愣半晌,回过神来时眼眶已是酸涩不堪,脸颊不断地淌下泪来。
毕安说完该说的话便起身走了,转身之时,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身道:“殿下将姑娘接到这千丰殿来,便是让姑娘来做主子的,姑娘往后可别再把自己当成下等宫人了,姑娘去野宫那会儿,殿下可是连眉头都不曾松开过…”
四月中旬的夜风带着些温暖的凉意,外头月华正照在朵朵俏丽的海棠花上。海棠本是清淡的,在万花争春的时候,竟连香也不入世俗来,此时月华照着,竟觉着有冷香暗暗飘来。
我擦了擦眼泪,费力站起身子,又觉着身子太寒,遂披了件薄薄的披风,推开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