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也实在太弱了些。
毕安见我安排妥当了,便领着宫人出殿去了。空阔的大殿里,便只剩下我同陈棠月二人。
他将手伸进被里,寻到我瘫软着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我从前也这样暖过阿无的手,只是那时他的手比我大些,我瞧着拿手骨节分明,白如华玉,甚是好看,却十分冰凉。母亲曾说过,女子最忌体寒,我那时便以为阿无身子太寒,那手如何也暖不了,遂时常偷拿些补药来,宫人里便是主子赏赐,大多也都是也玉石珠宝,从未有主子将这般名贵的药材随便赏赐宫人,我怕母亲责骂,便不敢去太医院,却又不知是那些是御寒的,就都一股脑地熬出来,送到阿无跟前。
或许我从前就觉着阿无同一般宫人不同,她并不觉自己身份卑贱,偶尔受到别殿宫人的欺辱,也常常是挺直身子,半点不愿以沉默示弱来使那些宫人作罢。宫中时常有得宠的妃嫔,有些骄纵的,不敢当面与母亲作对,便暗自拿长乐殿的宫人出气,阿无遇着过多次,倒是兰芷殿的宫人,就连容华夫人正夜夜专宠的时候,也未敢对长乐殿有过不敬。
思及容华夫人,我心里蓦地一落,是我太得意了,以至于忘了阿无还有个容华夫人。
许是陈棠月瞧出我神色有些不对,便开口轻声问我:“如何?还觉得疼么?”
我回过神来,见他皱了眉头,似乎是十分担忧的样子,便笑着宽慰道:“无事的,已经不疼了。”
我想是我强忍着疼痛的笑有些难看,他听了我的话后,眉头仍旧紧皱着。
我想着此时应是已过子时了,便道:“你若是忙完了,便早些歇息吧。”
许是没想到我会这般说,他愣了愣,微微笑着颔首。
夜里我第三次被疼痛惊醒,我睁开眼,见此时月已西沉了,月华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映出镂空雕花的朦胧影子,显得有些清寒。
他此时正面对着我侧躺在屏风前边。我想起从前长乐殿时,母亲命阿无在我寝殿外守夜,有时风雪大了,我见绿纱窗都颤抖着,似乎不禁风雪摧残,便不忍他还夜夜守在殿外,只是每每我命他回去歇息,他虽是应了,却仍久久不动,我便硬是将他带进殿里来,在屏风后头铺了软被供他歇息。他起初是不愿意的,红着脸就要去殿外迎着风雪守夜,我那时脾气上来,便甩开他的手,直冲冲地就踏出殿门,蹲在殿外他平时候着的地方,赌气说他不歇息我便也不歇息。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应了我,将我拉进殿里来。
我那时怕雷声,觉着那雷一响,就震得人惊心。我那时已经快十四了,又觉着这般小事实在羞耻,遂不敢与母亲说,可每每惊雷时又整夜无法安眠,便只好去屏风后头寻阿无,掀开他的被衾就要挤进去,我记得那时阿无从梦中惊醒,见我这般动作可吓坏了,忙收拾里衣就要起身。我那时将阿无当成女子,也从未想过世间竟有男子能生得这般貌美,细想来即便他着了宫装,也瞧不出半分女子的娇媚来,只是那时我只当阿无是个生得貌美的宫人罢了,我小时候怕惊雷,又恰逢母亲隐疾发作不便陪我时,也是紧挨着阿琼方才安睡的。阿无既是我的侍女,我这般举动应是再平常不过了。
我见他这般惊慌的模样倒是有些恼了,难不成他这是嫌弃我?正要发作,天边又响起一道惊雷,似乎就是在房梁顶上炸开一般,我吓得瑟缩了一下,埋着头钻到被窝里。阿无似是此时才明白过来,伸手将我拉出被衾,我抬头见她还笑着,似乎在嘲笑我一般,我觉着恼怒更觉着羞耻,无奈这殿外殿内又只剩下我和阿无两人,我怕他恼我不肯应我,便不敢发作了。
我最后还是没能挤进阿无的被子里,阿无将被子移到屏风前边来,我还是觉着害怕,他便又将被子移近了些,终是在我不住哀求下,将被衾移到我的床榻下边。我知晓这应是他的最大容忍了,如何也不能再近了,便只好作罢。
外头雨疏风骤,阵阵惊雷,我仍是害怕,每次惊雷,我的身子都忍不住瑟缩一下。我将被子蒙住头,觉着困意浓了,这才渐渐安眠了。
翌日醒来时我才发觉,阿无悄悄将手伸进被衾里,轻轻捂住我的耳朵。我那时心下瞬时觉着心暖,想着阿无这般好,昨夜他那般推拒,我便也不追究了。
是啊,阿无这般好。我想着从前的旧事,便也忍不住嘴角上扬,只是下一瞬便又因小腹传来的疼痛眉头紧蹙。
我最终还是因疼痛发出些细碎的呻吟来,他很快便醒过来,掀开被子就要起身来瞧我。
这已是他第三次起身了,我见他眉目之间略有倦色,便强忍着道:“无事的。”他却还是起身来,换下还微烫着的小暖炉。
“我的身子,到底是如何了?”我还是忍不住问他。这些天我已察觉了些,却因着想同他解开误会就将此事给耽搁了。如今我因着这病痛夜不能寐,这才后知后觉。
他顿了顿,只答:“无事的,总不过就是身子寒了些,很快就痊愈了。”
“不是的…”我开口,不是的,这已是四月了,我却总是觉着冷,眼睛似乎也不大好使了,像从前的外祖母,瞧不清楚信上的字,要我和哥哥念给她听,如今我连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也瞧不清楚,手也时常发抖,连系个衣带也只系的潦草了事。他这些天总是事事都替我安排好,即便是拿起床案上的杯子这般小事,也是他亲自起身来。
我不信的,只是我见他满是忧色,便不忍再说下去了。我知道那天长虞太后让我试药是何种结果,如今能保下命来已是万幸,他这几日该是为我日夜忧心了。
许是实在疼痛难忍,我连一丝宽慰的笑也挤不出,他瞧我这般模样,或许是心疼了,在床榻边守着,如何也不肯走。我瞧他有些困倦,想到明日他或许还有许多朝堂之事需得处理,便挪了挪身子,让出些空位来,他瞧着笑了笑,似乎也想起从前的旧事来。
后半夜我便蜷缩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