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殿门前却有些犹豫了,毕安瞧我这般模样,便招来宫人,将文书和墨呈上来。
“劳烦姑娘为殿下送送笔墨文书了。”毕安微笑着说。
我自是十分愿意的,接过文墨便推开殿门进去了。
陈棠月此时正拿着笔写着什么,桌案前立着一着深色衣裳男子,那人未着官服,瞧着倒是穿着随意。
“虞氏一族已控制试举大半人选,若是今年再无动作,只怕朝堂之上,虞氏将一族独大。”那人说。
我并不明白陈国朝堂之事,端了文书和笔墨呈到陈棠月的桌案上。
陈棠月听后倒是没答话,将笔随手搁置在我刚呈上来的玉砚上,那笔端的墨还未干,受这般轻摔,我的手上竟溅上一两滴墨水。
陈棠月方才抬起头来,原本是未注意到我,只因着墨水溅了出来,才多留意了几分。
我见他只瞧了一眼,便微微笑了笑,拿起一边的锦帕就侧过身来,握起我的手轻轻擦拭。
那人还说着什么话,见状却顿了顿,似是愣住了。
“无妨,”陈棠月随手将锦帕仍在桌案一边,“虞保恩的次子受四方贿赂也有些年了,将这事拿出来,让虞氏先折腾几天,把虞氏的那些门客先换下。”
陈棠月吩咐着,似是不太在意的样子,那人顿了顿,应声道:“是,臣立即着手安排。”
那人默了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张少将军去年攻越时,一举拿下燕云十六州,这几天似乎正要殿下赏赐封地…只是自古只有封侯封爵乃有封地,这一个少将军索要封地,似乎不大合时宜。”
“他想要,我便给,”陈棠月说着,又瞧着我立在一边,“你且先退下,我自有打算。”
那人应声便要退下,走时陈棠月嘱咐道:“你若是将虞氏一族受贿文案放出,这几日或会遭虞氏暗杀,你若是无法自保,就逃去张英风的封地。”
“是,臣告退。”那人应声便退下了。
待殿门再掩上,陈棠月将我拉到榻上坐着,又拿来白狐裘皮为我裹上。
“昨夜还折腾了半宿,难不成今儿一早身子就好了?”陈棠月将一旁立着的雕花炉又添了些香料,毕安领着宫人两个暖炉来,立在屏风旁。
我听着他的话,却无心答他。方才秦秋雁的话还在我脑中久久不去,若是待我百年之后,他便要在这偌大王宫中,位临广寒,孤独终老。
思及此,我便如何也笑不出来,又怕叫他发现了,遂默不作声,只依着他,瞧着他处理文书。
不一会儿,毕安在殿外道:“殿下,魏大人来了。”
我想着大约又是哪个朝臣求见,心下觉着我再待在此处怕是不妥,便要起身来。谁知他拉住我,道:“你身子不好,不宜太过走动,就待在这里吧。”
我见他弯着眉眼,笑得很明媚的样子,心里也随着他欢喜起来,也就不再动弹了。
殿门打开,来人着青蓝官服,头发却未成束,如女子一般半绾成髻,长长的青丝垂在身后。我瞧着那人身材娇小,官服虽是宽大,却也未将其婀娜身形尽掩了去。
那人立于殿前:“魏妤见过世子。”声音清丽而不显娇媚,果然是个女子。
许是见我面生,又堂而皇之地坐在殿中,魏妤不似方才那人,直言问陈棠月:“这位是…”
陈棠月头也未抬,道:“何事来此?”
魏妤闻声忙道:“臣昨夜探查虞府时,见有外族人出入虞府,臣立即着手追查,发现虞保恩暗中联络东漠七个部落,似乎是为取代东漠贺兰氏。”
贺兰氏?我从前听苏见青说过,贺兰氏在东漠一族独大,已有百年,其枝所涉甚广,甚至在越国未灭亡之前,贺兰氏与越国也有贸易往来。若想铲除贺兰氏,必是要步步为营。如此说来,虞保恩着手此事怕是至少费了十年功夫,又隐了这么些年,这虞保恩怕是比杜卫还厉害三分。思及那将越朝搅成一团浑水的杜卫,我倒觉着有些可笑。杜卫当年确实权倾朝野,却似乎也未曾料想陈世子回陈不出两年,便同吴军一同攻越,杜卫当时握有越朝大半兵权,只是越国少了林家军,便是少了半壁江山。杜卫处处算计,却输在了轻敌。
早时听闻杜卫妄图借着吴席投靠吴国,只是吴席半道上出了幺蛾子,带着几千精骑就妄图与陈吴两军对峙,吴席败落后,吴王废了他的世子之位,到今天也未再听见他的消息。而那杜卫,听闻是被一个吴国的无名小卒给砍下了脑袋,半世荣华,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无事,”陈棠月答她,“贺兰氏也并非全然不知此事,你且看虞保恩已做到哪步,必要时除掉几人,将一切推给虞氏便可。”
如此,便是最后虞氏查出是谁暗中做了手脚,怕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而那些个部落首领,即便信了虞氏的话,往后再来往时,怕也是信得七分,疑有三分。
这样的伎俩,我从前在宫中见了不少次,但宫中所谓情谊也大多是见势而聚,其中原本也是有三分疑虑。
“是,臣即刻着手。”魏妤应声便要告退,走时我见她似乎往我这方瞧了一眼,我觉着那眼神似乎略有不善,但转念一想,便是我见着父王在承阳殿面见朝臣时,身旁还有一宫妃作陪,心里也是不大畅快的。
思及此,我便起身来,道:“我还是先回内殿歇着,莫再扰了你。”
他张了张口,似有挽留之意,我未等他开口便匆匆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