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神地瞧着这雨落地上,脑中突然就想起那晚在秦州时林泽说的话来,我那时同他说,林岑不是陈棠月杀的,我叫他放下,我叫他做陈国的臣子,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如今想来,着实是太可笑了。
原来陈棠月竟是为庄妩才攻下越国,他同我哪有什么情谊,他又哪里是念着情谊才放过了我与子义。我原是觉着,母亲和子义,林家和江南秋氏,越靖婉和乐阳,我们这些从那场焚宫大火中侥幸苟活下来的人,皆是承着他的恩而活着,如今想来,哪里是承着恩了。他做了我七年近身宫婢,如今我也成了他千丰殿的下等宫人。
我害怕起来,眼下我似乎是站在悬崖边上,而陈棠月,就在那深渊底下看着我,等着我坠入地底。
心骤然凉了下去。我突然想起林泽说的计划来,陈王…若是陈王突然暴毙,不止东宫,连同虞氏一族也会预料不及,那长虞太后拖了陈王九年是为何?怕也是没有全然把握与东宫抗衡,若是陈王突然暴毙,陈国上下确实会乱上一阵。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皮肉。总归是只剩下十余年了,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林家和江南秋氏,同我一起落入深渊去。
雨停歇了,惊雷却还在阵阵闷响。我觉着心口疼极了,像是坠着一块尖利的石头,不住拉扯着。脑中恍惚起来,远方的青山出现了些许重影,我想转身回走,才回过身,眼前便迅速地昏暗下去。
醒来时,我仍是在千丰殿里。床榻宽阔了不少,垂落的床帏上还绣着繁复的暗纹。此处是陈棠月的寝殿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层层叠叠的帷幔,有些呆愣了。
殿门不一会儿就开了,有人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掀开了帷幔。
是陈棠月。他今日仍是着了淡青的长袍,长发仍是简单绾起,面上显出些清冷来,瞧着我,眸中露出些担忧之色。
“怎么跑到后山去了?”陈棠月问着,又伸出手来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
我侧过头去,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我终是察觉出他的可怖来,我从前似乎从未想过他为何要在短短两年之内就攻下越国,甚至还觉着,由他来攻下越国,林家和江南秋氏,连同燕云能不受灭门之灾,乃是大幸。如今想来,他若只是想要亡了越国,覆灭越王室,将越国各方势力全部打散即可,又因着这各方势力本就相互对立,互相牵制,他几乎不必费什么功夫。他根本就没有攻占越国的心思,也本就没有为着陈国开疆沃土,他只是要越王室覆灭罢了,由此才迫不及待地出兵,一年攻破关都之口,三月之内就攻占越宫,清理朝臣,草草立了娄岐南之子为越新王,又将林甫封作摄政王,两家恩怨已久,就算有反心也只会先吞没对方,届时两败俱伤,谁又有能耐抵得住陈国兵马?
一个不为开疆沃土的世子,如此急切地出兵攻越,且又收拾地如此潦草是为何?他本就是为报复罢了。
我开始相信乐阳的话来。那幅人像画我仔细瞧过了,雪白的海棠只寥寥添了几笔,人像却绘得栩栩如生,连庄妩的眉眼之间都透出缠绵的爱意来,若非心上人执笔,又哪里有这般柔情,若非执笔为心上人,又哪里绘得出这眉眼之间的柔情。
想起来,我也曾为阿无描过一幅人像,我那时问他学过哪种画,可绘过人像,他默了默,言不会。
想来,想来实在是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