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哥,我是二牛啊,二十几年前,你去从军,说要做将军,还是我爹和我送赶着牛车送你去县城报名从军的,你忘啦?那一年,我们县要招六十个兵啊,我们村去了三个,那两个都战死了。”
马铁柱看着来人,“二牛,哦,二牛……”
“想起来了?”
“没想起。”
赖晚忙笑道:“我们当家的,这儿有点问题,最后一役,被敌兵打中了脑袋,有时候有点犯迷糊。”
二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然,“你们是……”
赖晚道:“我是他媳妇,这两个是我们家闺女,大闺女马秋香,二闺女马秋燕。”
“我的个天,在外从军还能娶上媳妇。”
马秋燕当即得意地道:“我娘是宫里的宫娥,是服侍过太后的咧,因为无家可归,得朝廷恩典,将她赐婚给我爹。”
“朝廷赐婚,在宫里待过,难怪嫂子生得这般好。”
马铁柱在旁边咧嘴笑,“你不是在怡春宫扫地么?”
“早前是扫地,后来被太后瞧上我的针线活,升了我去慈宁宫给太后做鞋袜、帕子。”
马铁柱道:“我怎不记得了?”
马秋香娇声道:“爹你总是记一半忘一半,我们都习惯了。”
马铁柱想不起来了,只知道他娶的媳妇是从宫里出来的,那时候好些北疆娶不上媳妇的都羡慕坏了,上头说,升官、娶媳妇,各人挑一样,他二话不说选了后者,刘副尉选了升官,他早前娶过一个女人,只是生下儿子就没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他要的生活。
马二牛热情地道:“铁柱哥,你家的房子,村长还给留着呢。我用牛车带你们回去。”
赖晚笑道:“有劳二牛叔叔了。”
“嫂子客气,乡里乡亲,顺道的事。我们早听说铁柱哥要回来,不是前年放了一批老将、老兵回故土……”
马秋燕不快地道:“快别提了,我爹一离开北疆,一天两头的犯糊涂病,一会儿说要打仗了,他得回去打仗。我们姐妹和娘,又去把他拉回来,要解释大半天,说他不用上战仗了,他总是不相信,说他是百夫长,得上战场……”
马二牛明白了,这是马铁柱脑子有问题。
马秋燕说话都不带心虚的,说得很是像,不需要赖晚与马秋香描补。
马二牛已经信了十成,又有同村的人同行,就听马秋燕在那儿滔滔不绝,口齿伶俐地讲他们一家将回家的路走了两年,而别人听说最多半年,快的两三月就到了。
她爹不犯糊涂病还是顶顶好的,可一犯病,不是说要回去打仗,就是说把她们弄丢了,有时候连人也不认得。她们母女三人就一路找人、寻人,要不就是劝人,你说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她爹又不见了,母女三个还得到处打听找人……
马铁柱听到这儿,觉得这种事没干过,可又有些耳熟,这是赖晚在路上念过几回,“不是我找你们?明明是你们走丢了。”
马秋燕忙道:“明明是爹犯糊涂乱跑,怎么成你找我们?要不是我们母女三个到处找你,能将几个月的路走出两年。你看看我,现在多大了,还跟小豆芽一样,都是你的错,我们母女三个跟你回家,真是吃大苦头了。”
马铁柱挠了挠头,“那时候脑子不灵光,爹以后改。”
“不能让我们四处寻你,这日子还过不过?”
马铁柱一家四口回来了。
马铁柱娶了一个在太后身边服侍过的宫娥为妻。
马铁柱脑子不好使,有时候要犯病,大家莫要招惹……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从马家庄传出,他们一家快成了整个镇子上的名人。
最重要的是,马铁柱娶了太后身边的宫娥为妻,这可是天大的奇事,皇帝、太后,对马家庄与仁和镇的人来说,就像是天上的人。妻子的名字,女儿的名字都与他们取的不一样,一个叫秋香,一个叫秋燕,甚是好听。
一家四口将以前的屋子拾掇,修缮了一番,就住进去了。
村民很热情,村里的姑娘愿意和秋香、秋燕结交,尤其听说她们姐妹都会读书识字,还会女红,越是羡慕、敬重,听她们讲皇城的故事,讲北疆的故事,姐妹俩将从马铁柱那儿听来的故事说了几个。
马铁柱家原是三代单传,没有田地,靠打猎过活。他娘过世后一出孝期,他就报名参军,这一别便是二十三年,当年十七岁的少年成了四十岁的中年,因为常年练兵、习武,身子还算硬朗。
赖晚决定以杜春花的身份生活,便给马铁柱抹了药膏,小疤两三回就没了,深些的疤五六回亦消得差不多,还让他吃了两回,就算这样,还剩了大半瓶,被她小心地珍藏起来,她知道这是好东西,不能再乱用了。
夜里,一家四口商量置田地还是去镇上生活的事。
马铁柱都听杜春花的。
秋香道:“去镇上罢,我听村长家的马小梅说了,说镇上有家杂货铺子要转卖,那家的儿子在开封府发达了,老家的老屋、田地留着,镇上的铺子、房子都要卖,二进的宅子和铺子一起才二百三十两呢。”
赖晚问道:“他爹,你说呢?是住镇上,还是住乡下?”
秋燕道:“问爹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知道。娘,买下来罢,剩下的钱在村里置上几十亩田地,乡下有田地,镇子上有铺子,爹又能吃苦,我和姐姐还会女红,不愁过不好日子。待有钱了,娘也添买仆妇、丫头,过上好日子。”
赖晚过不来乡野民妇的生活,出阁前的日子过得甚是富裕,出嫁后虽从妻降妾,日子亦过得不错,最艰难的时候有下人侍候。
“不置田地太亏,爹从军二十多年,拿着文书去县衙,还能得朝廷白送五亩中等良田呢,再加上我们买的,能有不少了。娘,就住镇上,县城的东西太贵,镇上正好。”
她们住不惯乡下,镇上人多,亦要热闹一些。
她们怕大地方被人认出来,即便止步于后宅,可也得防备不是。
赖晚安顿好家里,让邻家大娘帮忙照看姐妹俩,若是晚间他们夫妇未回来,大娘就住家里,姐妹俩胆小怕黑。
她与马铁柱去了县城,买了马家庄里的五十五亩中等良田,四两银子一亩,再有退役文书为证,又领了朝廷给退役老兵赠送的五亩的良田,凑足了六十亩,当日便办好了文书地契。
马家庄的六十亩良田买了,赖晚又去镇上,将一座带有杂货铺的小院买下来。
拢共五百一十两银子,剩下的便不多,一家人吃用的米粮、被褥又备齐了一个冬天的,将镇上的屋子拾掇、整理一番,一家四口迁入了镇上的马宅。
杂货铺子亦改成“马记杂货铺”。
赖晚是在晋国府长大,对生意上颇有些头脑,进货的时候买最便宜的无花白纱扇,拿回来后,自己带着秋香往上头绘花鸟,就连进的灯笼也是如此,带回家就再画上,甚至还写了对联,绘了灶神、财神都拿到自家铺子上买。
待冬去春天,二月时,赖晚晨起干呕,吓得秋香、秋燕到外头请了郎中来瞧,却是赖晚有孕了,马铁柱一听说她有孕,干活更有劲儿了。
只是,他过一会儿就得扯着嗓门喊几声“春花、秋香、秋燕”,母女三个的名字能轮流在一天内被喊上百遍,没事喊,有事也喊。
他有时候会犯迷糊,“秋香,你的字什么时候写得这么好了?”
秋燕面露不快地道:“娘原就识字,早年帮太后抄佛经学会的。我和娘识字是娘教的,爹啊,你怎么又犯迷糊,不会将咱家铺子上的东西贱卖了吧?”
马铁柱连连道:“我算得很认真,没有算错账,你娘说了价儿的,我都记得熟络。”
“真没记错?那你怎不记得娘是读书识字,我们是娘教的,你怎忘了?”
因着这儿,整个镇子都高看他们一眼,觉着杜氏是服侍过太后的人,顶顶体面的人儿,宫里待过,那定是通晓规矩、礼数的,甚至县城那边都有人听说过杜氏。
年节快到时,马记杂货铺的生意更好了,但凡有来买对联的,都会来挑选,有时候请一张灶神,或是请一张财神回去。
这日,有几个读书人来到了仁和镇,是同窗之间的走访,待看到有村民捧着灶神时,一个少年道:“等等,你们这是从哪儿买的?”
“镇头马宅杂货铺。”
另几个笑道:“李兄便是个画痴,定是瞧见什么好画了。”
“他族兄在皇城书院读书,还入了工笔画社,听说要求他族兄的一幅字画没一百两银子根本求不来。”
姓李的少年近了马宅,便见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女正招呼着客人,“大娘,你买什么?我给你挑。”
“请一张灶神,堂屋的对联一幅,灶屋的对联一幅。”
“堂屋是大对联,一对二十纹,灶屋十五纹,灶神一百纹,承惠一百二十五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