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两个婢女都很不解,“圣女你说方才那侍卫是个女人?”
“是,”白戚戚抚了抚手上戴着的圣文链子,“她方才看我,眼睛里没有半分杂念,这太不寻常了。宝珠,”白戚戚笑着对一旁站着的宫女说道,这是大梁皇帝刚刚亲自赐给她的十六个专程伺候她的宫女之一,“能否劳烦你去帮我看一下方才那侍卫是谁?”
宝珠听了忙应声,“是,圣女大人。奴婢这就去跟着那人,等得了消息就来跟您回禀。”
白戚戚重新把面纱戴上去,笑着点了点头,“那多谢了。”
梵音教圣女因为历来都是比丘的皇后,从小学习的不仅仅是梵音教圣典,也要学习后宫管理之术,要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国母。虽说比丘国策是一生只能娶一个妻子,但是鲜少为外人所熟知的是,若是比丘皇后身体孱弱无子,或者孩子少的话,皇帝暗地里召幸宫女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待宫女生下了孩子,便记在皇后的名下养。从一而终是比丘男子奉行的美德,但是这种品德类的便缺少了强制力,皇帝召幸的宫女多了,难免就会心猿意马,若是宫女再是个心气儿高的,免不了要给皇后气受。
纵使比丘已经国灭,但是她从小一直被教主当做一国之母来教养,不仅要端庄大气,最重要的还有治理后宫之术,她绝不会叫什么阿猫阿狗的就骑到她头上来。
宝珠领命离开,却越想越不对。先前她还未曾注意,圣女一说那人是个女人,她这就想起来了。她瞅着方才那小侍卫的眉眼,怎么那么的像……像……
宝珠正走着,却突然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被绊倒了。一声泠泠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直吓得她心惊肉跳。
只见那小侍卫懒懒的靠在一棵树上,一条腿垫着脚尖很惬意的靠在另一条腿后面,她面上笑意盎然,“哟,你可是在找我么?”
宝珠再也不敢含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奴婢,见过永宁公主。”
“呀?居然认出来我了呀,”永宁嘴里叼着一根儿草,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欺侮良民的恶霸,她走到那宫女面前弯下腰,歪着头笑了笑,“这不是也挺有眼力见儿的么。”
宝珠是甘泉宫那边的宫女,很少与这位永宁公主正面交锋,但是对这位公主的‘恶名’也是如雷贯耳,她纵横跋扈,宫里从没人敢惹她,她整治起人来那手段,真是想想都叫人害怕。想到这儿,宝珠大叫后悔,怎么刚才就瞎了眼没认出来呢!她方才还对着公主大喊大叫颐气指使,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哎呀,我又没怎么着你,你抖什么啊。”
宝珠看着很好脾气似的永宁公主,哆哆嗦嗦的说道,“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对我呼来喝去?方才我看你也做的很顺手啊。”
来了来了开始问罪了!宝珠登时什么也不管了,对着永宁开始磕头,“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公主原谅奴婢吧!奴婢该死!公主原谅奴婢吧!”
永宁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不停磕头的女人,不由失笑道,“你看你说的话多前后矛盾,一边说着自己该死一边还叫我饶了你。得了得了,今儿我也不想治什么人的罪,你告诉我,方才那圣女叫你来干什么来了?”
宝珠嗫嚅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不说?”永宁笑的见牙不见眼,尖尖的虎牙在阳光的照射下亮亮的‘叮’了一下,看得宝珠如临大敌,“我看你是想试试我的鞭子了。”
圣女才刚来,哪里比得上永宁公主可怕,宝珠当即声泪俱下的求饶,“公主饶命!奴婢说!奴婢说!”
“圣女她,她方才说您看着她的眼神毫无杂念,便猜测公主您是个女子,叫……叫奴婢过来跟着您,看看您是哪宫的人。”
永宁听了摸摸下巴,这个圣女,想不到还挺有一套啊,这才刚来,就开始收买人心帮自己知己知彼了。原本她还以为圣女都跟话本儿里头的一样,圣洁如雪普度众生,终身不嫁侍奉圣典呢。果然这当皇后培养的圣女就是不一般啊。既然她有心探查,永宁自是不介意将水搅得再混一点,于是笑眯眯的对着宝珠说:
“你跟在我后面,看见我进了长乐宫的偏门儿,知道怎么说了?”
宝珠当即明白,连忙点头,“是,奴婢知道怎么说!”
“嗯……乖,”永宁摸了摸宝珠的头,直把宝珠摸得头发丝儿都快倒立起来,“去吧,以后好好干,本宫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什么?以后还找她?!宝珠苦不堪言,她以前经常干这种无间道的活儿,但是伺候谁都不想伺候永宁公主啊!
但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把头磕下去,“是,公主。”
“怎么,给我卖命不开心啊?”
宝珠欲哭无泪的看着笑眯眯的永宁公主,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宫里头的人都叫永宁公主作‘笑面虎’了,瞧这笑眯眯的和善样子,跟个弥勒佛似的,但是叫她怎么看怎么害怕。
“没有没有!奴婢愿为永宁公主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嗯,不错,起来吧。把身上拍拍,别叫圣女发现了哟。”
宝珠得了离开的应允,一溜烟儿的跑了,照着永宁公主教的话回了圣女,圣女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便揭过此事不提。
你若是要问最近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是谁,京中的人不管是贵族也好平民老百姓也好,都会不约而同的告诉你,是新来朝的梵音教圣女白戚戚。
这位圣女貌美绝伦,冰清玉洁,气质高贵,又精通梵音教圣典,还涉猎佛法道家,学识渊博。且心地善良,对待众人皆是一视同仁,宫中的太监宫女无一不对她赞口不绝。不止如此,她还经常办讲经论道坛会,邀请天下高僧道长来论经讲道,不论贵族平民都可前来聆经。前去看过的人回来之后都是受益颇深,连说这位圣女乃是菩萨转世。除了讲经论道,白圣女还会办救济贫民的粥棚,屈尊降贵亲自施粥,感动的八十老翁泪水涟涟,直喊‘活菩萨’。但无论有多少赞誉,这位圣女皆是一笑而过,“华名于我,皆浮云耳。”当显大家风范。
宴席之上,与往日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不同的是,圣女的坐席既不在男客席也不在女客席而是在正中间,此时此刻,圣女一袭白衣端端坐在座椅上,头上带着白纱,眉眼慈爱,活像死一尊精美绝伦的观世音菩萨。但与观世音菩萨不同的是,圣女身边挤满了前去‘论经讲道’的男子。
“嗤,瞧那些男人的嘴脸,真真儿是恶心。”合仪一双美目瞟向白戚戚那儿,讥讽一笑,“真是蚊蝇专扑腐肉。”
合仪骂了一句,又扭头看向身旁相邻坐席的永宁,揶揄道,“听说你们家定安候对这位圣女可是不一般,见天儿的往跟前凑呢你好歹也是大梁第一美人,就这么没骨气?”
永宁从白戚戚那里收回目光,没看合仪,喝了一口花露酒说道,“我又能怎么着,人家现在可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呢。我还能拦着不让去上香祭拜?”
合仪说的是对的,但是也不是全对。陆晅这阵子进宫是频繁了些,那个圣女要施粥也好办什么讲经论道大会也好,都是陆晅一手操持,每每晚上回来了眉目间的倦色总掩盖不住。但是永宁也知道,陆晅既然答应了梵音教的教主帮他光大梵音教,就少不了要做这些。想要宣传一个教派,首先要做的就是推出来一个偶像,叫大家都崇拜她,将她奉为神明,如此才能进行下一步。现在他们做的,就是将白戚戚捧上神坛。
可是虽然永宁都知道内情,但是这般直接被人说在脸上,她还是不怎么好受的。女人在女人面前都是要面子的,谁愿意被别的女人揭短啊。
合仪听了,不由噗嗤一笑,打着那柄在寒冬腊月都不收起来的荷花红鲤鱼的团扇说道,“永宁姐姐,先前儿我怎的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呢!哈哈哈哈!说得对,咱们怎么能拦着不让他们去上香呢!”
“哎呀哎呀,永宁姐姐,这梵音教的圣女来了之后,我倒觉得你也没那么讨厌了。”
永宁翻了个白眼,“那我可还真是荣幸啊。”
“我说的是真的,”合仪摇着扇子看向宛如被众星捧月一般的白戚戚,脸上浮现出些鄙夷之色,“什么开仓放粮施粥,她有本事去边陲流民城施粥啊?在最繁华富庶的天子脚下施粥,居然还有那么多的‘贫困’老百姓前去领粥,呵,别以为看不出来都是做戏。还什么论道讲经坛会,邀请天下得道高僧前来,那都是什么高僧啊,连凉山寺的全明都不如,不过说过了几个野和尚臭道士的,就被奉为什么‘大家’了,真真儿是可笑。傻子都能看出来的把戏,偏偏那些男人还都相信了。”
“相比较于这种惺惺作态的女人,我倒还更喜欢你些。虽说你性子不好嚣张又跋扈吧,但至少是真性情。”
永宁听着合仪对自己的评价,不由擦了一把汗,她嚣张又跋扈?拜托说的是合仪自己好不啦?不过合仪说的这番关于白戚戚的话叫人听了可真是痛快。
“在看女人这方面,男人永远比不上女人眼尖的。合仪你也别在这儿恶心了,再恶心也不成,如今整个大梁京城的贵族男子都对她趋之若鹜,你要是想嫁个如意郎君,不如学着绿华,多去与圣女亲近亲近,若是能得圣女一声赞赏,你就也是‘圣洁’了。”
确实如此,如今圣女白戚戚风头正盛,就好比当年的永宁一样,她因着穿海棠色衣裙最好看,有一段整个京城街上皆是一片海棠色,看过去艳丽的很。现如今再上街,街上便全是清一色的白衣白裙白斗篷,掩盖在茫茫大雪里头,几乎都要叫人分不清楚哪儿是人哪儿是雪了。永宁对此不禁嗤之以鼻,本来冬天穿浅色就不好看,再这般白衣白裙白斗篷,简直跟戴孝一样。她还是我行我素,继续穿她最喜欢的石榴裙,外面披着湘妃色绣梅花的斗篷,头上梳着倭堕髻,簪着简简单单的一只步摇,垂在颊边,怎么看怎么娇俏。
也有不少的贵女刻意与圣女交好,若是得了圣女一句赞誉,这求亲的人便翻了番似的多起来。绿华的生日是在冬天,这眼看着马上也要及笄了,便没事儿了凑在白戚戚身旁,身前身后的跟着跑,果不其然受圣女青眼,说了她一句,‘温文尔雅,圣洁无双’,纵使绿华娘家不怎么显赫,这有心求亲递帖子的人也多了起来。
不过皇族中对于这种事情分两派,一派就是绿华这种对圣女唯命是从,还有一派就是合仪这种,嗤之以鼻一点帐都不买。永宁,这次破天荒的居然和合仪在了一个阵营中。
“可算了吧,就那群腌臜男人,打死我我都不嫁。连惺惺作态的女人都看不出来,定是个蠢笨的。”
“你这般挑三拣四的可不成,你及笄时间也有一年了,朔雪都嫁了你还没嫁,你母妃都不着急?”女人们要是有了相同的敌人,关系便能瞬间拉进,过往仇恨一概既往不咎,永宁都没想过,她还能有朝一日跟合仪这般心平气和的拉家常。
“你能挑,我为何不能挑?我就算要嫁,也要嫁宁世子那样的,”合仪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拿扇子挡着,偷偷的望向对面自顾自饮茶的宁世子,他周围的位置竟然都空了,显得他便格外的凸出显眼,“宁世子就是个聪明人,不为这劳什子圣女的把戏迷惑心智。”
宁怀因啊……永宁也跟着看向宁怀因的方向,他裹着大氅,眉目清浅,只是唇色极淡,大概是身子还没有好。她上次从满月酒宴席回来第二天便派人送了补品过府,宁怀因只打发人回了信,未曾出来迎接,只说是身子不好卧床休息。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天了,他依旧缠绵病榻。
“喂,喂,你作甚么也盯着宁世子看,不准看。”
永宁看着合仪如临大敌的样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说道,“我都有我家侯爷了,谁还会跟你抢呢。我给你个恩德,你要不要?”
合仪皱眉,“什么恩德?”
“宁世子似是染了风寒,许久都不见好,你若是得了空,不妨去探望一番啊?”
合仪先是面上一喜,接着又戒备的看着永宁,“你怎么会知道?”
永宁叹了口气起身去偏殿更衣,“你爱信不信。”
永宁去完更衣回来的时候,却未曾想与这圣女狭路相逢。
不得不让永宁咂舌的是,这圣女就连上个厕所,也是一堆男人前呼后拥的跟着,她也不嫌不好意思?那么多人就站在外面,她尿的出来么?
永宁出来更衣,想着再在外头站一会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再进去,便披了斗篷出来,湘妃色的斗篷,绣着大簇大簇的梅花,一直延伸到她胸前,脖颈处绕着一圈儿的白色狐狸毛,簇拥着一张妍丽的脸,便似这冬日里一把火,几乎要烧了众人的心。
永宁定定的看着白戚戚无波的眼神,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死鱼眼’就想走,虽说这圣女如今很受欢迎,但是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个无品无阶的平民百姓,能进得宫来全因着陆晅。她贵为公主,自是不会像绿华她们自降身份的向她行礼的。但就在她与白戚戚擦肩而过的时候,白戚戚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