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坐在马车里,拉了拉披风,莲子连忙问,“主子,可是冷么?”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夜里下起雨来,是越发的冷了。
永宁摇摇头,“不冷,只是有些担心。”
方才她都歇下了,缇夫人府上的人却突然求见,说缇夫人晚间摔了一跤,羊水就破了,这会儿疼得满头大汗的喊永宁的名字,这没办法了才叫人来请她。
永宁听了先是慌,但是算算日子缇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足月了,之前估摸这预产期是十一月左右,只要方法得当,孩子就不会有事儿,只不过早出来一会儿罢了。于是本已睡下的永宁接到这个消息就时急慌忙的就从府里头出来了。
不过她也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去了能干什么,但是自打恩和走了之后,缇夫人就很是依赖她,惹得陆晅都大呼自己备受冷落了。她生孩子,心里也是很害怕的吧,自己去了就算没什么用处,至少对缇夫人来说是个心理上的安慰啊。
雨水打在车篷顶上,就像敲鼓似的,一声一声,敲在永宁的心上。
缇夫人府上的人一直在门口等着,见永宁的马车过来,连忙撑着伞迎过来。永宁将身上的披风裹紧,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这位管家是之前缇夫人的一个面首,后来被提拔起来当了管事,就跟玉茗的性质差不多,很是可靠。但这位管家毕竟是个男子,对女子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周全,便说道,“大夫一直都在看着呢,想必没什么问题,只是夫人一直在喊疼。”
永宁轻轻的‘嗯’了一声,快步走进大门里。
还没进缇夫人的居所的大门,就听见缇夫人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喊声,听得永宁心肝胆都跟着一气儿的颤,她走进去拂落了身上的雨水,拉住一个婢女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
那丫鬟是个懂行的,跟永宁行了一礼道,“大夫说还早呢,现在才开了两指。”
其实永宁根本听不懂,这什么开了几指不几指的,但她还是认准了关键词,那就是还早。永宁便知道自己要在这儿奋战一夜晚了,便叫莲子将她的衣服钗环都拿进来,明天好直接梳妆回府。
大概是缇夫人听见了外间永宁说话的声音,在里头一连声的叫永宁。
永宁这不看还好,一看当真是吓了一跳,缇夫人满头大汗的躺在床上,两腿岔开,嘴里头叼着一块白色的素帕,面白如纸,看着甚是吓人。
永宁心神一惊,连忙走过去坐在旁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才刚一握住,便被缇夫人攥的紧紧的,手都被捏红了。
“夫人……夫人……”永宁也跟着慌了,“你怎么样……”
这不是吧,前世里她也看过很多电视剧之类的,但是看着也就是鬼喊鬼叫几声,几时看过这阵仗。难怪说女人生孩子是从鬼门关走一趟,瞧缇夫人这模样,永宁才真正信了这句话!
“永……永宁……”缇夫人张开嘴,那素帕便从她嘴里掉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缇夫人眼角滑落下来,“我,我疼的厉害……”
永宁还是个连爱都没有做过的人,更别提怀孕生孩子了,她只知道反握住缇夫人的手,用帕子将她眼角的泪水一一擦去,轻声哄到,“生孩子都是这样的,马上就不疼了啊,马上就不疼了……”
“我,可是我害怕……”缇夫人喘着气说道,“阿温,阿温他会来接我么……”
平日里嘴硬的不得了,说相信她的爱人,但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逞强罢了。一个女人怀着孩子的时候心灵是最脆弱的时候,可偏偏她的男人此刻不在身边,对她的考验可想而知。
“会得,当然会得。我都听侯爷说了,殿下他现在在北楚很好,已经被册封了太子,他马上就会回来接你的。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多幸福啊。”
缇夫人虚弱的点点头,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痛苦的高喊了一声。永宁知道这是阵痛,从第一次阵痛开始到正式生孩子,有的时候甚至要经过七八个小时,产妇在其中所遭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一旁的产妇连忙说,“帕子,快把帕子给夫人塞上!”
永宁这才看到,缇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咬的都出了血了,永宁连忙将缇夫人的下巴掰开,将素帕塞了进去。鲜血粘在洁白的素帕上,很是刺眼。
如此反反复复的闹了两个时辰,缇夫人的子宫口终于全开了,但这个时候缇夫人也早已被那煎熬的阵痛折磨的没了力气,永宁连忙叫莲子将她带过来的红参给缇夫人含着,又在问过大夫之后去熬了碗参汤给缇夫人灌下来,缇夫人这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永宁陪着她,也是熬的满身大汗,她握着缇夫人的手,不断的给她打着气,“孩子,孩子马上就出来了,你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过去了。”
缇夫人已经听不见永宁在说什么了,她攥着从房梁上悬下来的两根红绸布,两根手臂上全是汗,手滑的几乎都要攥不住那红绸布了,她咬着白素帕子,面如金纸,汗水沾湿了额间的头发。
“看见了看见了!看见孩子的头了!夫人再加把劲儿啊!”
只听缇夫人发出一声已经嘶哑的叫喊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屋子里。与此同时,缇夫人也如脱了力般,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床上。“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产婆满脸喜气的将一个满身脏污的小婴孩抱起来,”是位小姐!“
永宁几乎都要喜极而泣,她拈起手绢儿给缇夫人擦着汗,”夫人,你听见了么,是个女孩儿,你最喜欢的女儿!“
缇夫人虚弱的倒在床上,嘴唇勾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缇夫人却突然又疼起来,已经要抱孩子去洗身子的产婆低头一看,大惊失色,”里面还有一个孩子!“
众人也都愣住了,还是永宁最先反应过来,”双生子,是双生子啊!产婆,还不快接生!“
产婆到底是接生过很多产妇的老产婆了,当即二话不说就开始为缇夫人接生起第二个孩子来,但缇夫人为了生先前那个孩子已经太累了,这会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参汤,参汤!“永宁端起一碗红参汤,刚给缇夫人灌下去,就尽数的从嘴角流了下来。
最可怕的事情出现了,缇夫人因为脱力,直接陷入了昏迷之中。
产婆这个时候也慌了,生孩子的时候最怕产妇晕倒,搞不好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憋死在肚子里,所以说双生子一般都是很少的。
”掐人中!“
可是不管怎么掐,缇夫人都一动不动的,嘴微张,嘴唇白的吓人,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这,这,公主殿下,夫人再不醒来,怕是要未及肚子里这个的性命了呀!“
”这个我当然知道!“永宁又惊又怕,可缇夫人不管怎么动她都不醒,声调便也高了,她摇着那个产婆,”你快些想办法啊!“她又扯过那个一直在旁边的郎中,”你呢,夫人府上养你不是白养的!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事,你们也别想好过!“
两人被永宁一吼,连忙跪了下来,这让永宁更急了,”你们跪我做什么!快救她!“
那郎中被永宁扯起来扯到缇夫人身前,他拨了拨缇夫人的眼皮子,又把了把脉,颤颤巍巍的对着一脸怒气的永宁说道,”夫人这是脱力导致的昏厥,待我去开个方子服下便可……“
永宁听了只想揍人,缇夫人能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可等不得!她一把抓住那个郎中的脖子正想发火,就听见自己府上那个脾气暴躁的江湖游医江广平骂骂咧咧的进来,”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靠汤药救人,真真是庸医!“
永宁看见那老头子进来,整个人都心神一松,她连忙跑过去抓住江广平的袖子,”江神医你快来看看!“
江广平刚想抱怨,但看着永宁满脸油汗的样子,便也只嘟囔了一句‘多事’,就抱着他那个小医药箱过来了,他轻轻按了按缇夫人的肚子,就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来他那卷羊皮卷,上面插着大小不一、粗细不一的银针,江广平收了玩笑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微微凝重,便抽了一根开始给缇夫人施针。
这个过程是很快的,但是永宁却觉得过了很久。不过一套十六针下来,缇夫人嘤咛一声,就幽幽转醒了。江广平不知道又在哪里按了按,一边收着银针一边说,”好了,灌参汤吧。“
永宁激动的都快要给这暴脾气老头子跪下了,但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忙不迭的去给缇夫人灌参汤了。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让产房的人们,都不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产婆将刚出来的小婴孩擦干净,与刚才那位小姑娘一同抱到缇夫人身边,贺喜道,”夫人,是个公子!夫人这下可真是儿女双全了啊!
饶是江老头刚才给她走了一套针法,这会儿又生了一个孩子出来,是真正的没力气了,她看看左边的看看右边的,眼泪就哗的淌下来,还没等流到耳朵根儿呢,人就睡着了。
永宁摸了摸缇夫人的鬓角,也跟着流了泪,“睡吧。”
折腾这么一整夜,永宁也是心力交瘁,外面已经大亮。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子里跟水道场做法事一般,罄儿啊铙儿的一起响起来,直吵吵的她脑仁儿疼。
正待她准备先躺在缇夫人外间眯一会儿的时候,玉茗来了,说是陆晅在缇夫人府门外等着她。
陆晅来了?永宁一奇,今儿他不上朝会么?
但她这会儿想不了那么多,太阳穴突突的疼,她伸出一指揉了揉,问道,“他有没有说来干什么?”
玉茗却摇了摇头。
“那好吧。”永宁将身上披风裹了裹,看到上面一角有一块血污,想了想还是直接出去了,陆晅想必是要跟她说什么话,反正在大门口,站一会儿就进来了,就算被人看到也没什么。
她打着哈欠走出去,就看见陆晅负手站在马车旁边,见她出来,先是皱了眉头。
“不是缇夫人生孩子么,怎么整的跟你生孩子一样,憔悴成这样了?”
永宁又困又累,神色恹恹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陆晅替她裹了裹披风,二话不说搂着她就走,“我来接你回府。”
“这可不成,我还得在这儿看顾着呢。”
陆晅却不满了,“看顾别人之前还是先看顾你自己吧,瞧你这个样子,头一沾地就能睡着吧?”
永宁不依着往后退,“我在缇夫人这儿眯一会儿就行了。”
陆晅却很坚决,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带走了,“在别人府上怎么睡?你快把嘴闭上睡觉吧。”
永宁这会儿也实在是困,左右缇夫人已经生产完,母子平安,她回府睡一觉收拾收拾,再过来陪她好了。
这般想着,永宁就慢慢闭上了眼睛,就这么在陆晅怀里睡着了。
陆晅看着刚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呼吸声的永宁,心里很是心疼。他眼神一瞥,看到永宁的披风一角沾着一块血污,他眉头微皱,就将永宁身上的披风扯了下去,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裹在了她的身上。
马车吱呀吱呀的走着,规律的声音叫人昏昏欲睡,昨夜为了处理挤压的公务,忙到快卯时才结束。他本想到公主府找永宁一起用早膳,却听说昨夜缇夫人生产,连夜就将人给叫走了。陆晅很是不满,永宁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连洞房都没洞过,她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了,她放在缇夫人身上的心思也太多了点,常常都因为缇夫人叫一声就走了,真真是叫他难过。如今缇夫人可算是生产完了,看她日后还有什么借口把永宁从他身边叫走。于是他二话不说,就驱车来了缇夫人的府上,来接他善良的小娘子归家。
钦天监终是在他的威逼下给出了成婚的日子,他自己又照着师父留下来的法子演算了一遍,确实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婚配,虽说日子远了点,是在明年五月份,但是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他们又早已心意相通,他也不在乎多等一些时日。
永宁伏在他怀里睡得深沉,陆晅在她眉眼上吻了吻,笑了。他的女人就是好看,即使是在这样劳累了一夜之后,满身脏污一脸憔悴,他都觉得无比的好看。
永宁这般睡着,竟然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她还是被饿醒的。她从床上醒来,脑子有一阵儿的空白。她不是昨夜被叫去缇夫人府上了么?哦,陆晅来接她来着。她睡得口干舌燥,从床上下来踢踏着鞋子叫莲子进来梳洗,就见自己身上穿着陆晅的外袍。
“主子醒了,”莲子笑着说道,“主子这一觉睡得可真沉。侯爷将您一路抱回来您都不知道呢。”
永宁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缇夫人府上如何了?”
“刚才缇夫人府上捎信儿过来了,大人孩子都好着,缇夫人也醒了,刚进了些汤水,说您不必急着过去,这段您也辛苦了,好好歇歇吧。”
永宁点了点头,便埋头开始洗脸。正擦脸的当儿,莲子笑着说道,“主子,您怎么不问问侯爷啊。”
永宁将帕子扔回水里,歪着头说道,“他有什么好问的?”莲子撇撇嘴,拿着梳子给永宁簪髻,“主子啊主子,您都不知道,侯爷走的时候问我们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奴婢说您多半都在缇夫人府中,您不知道侯爷听了这话,脸都黑成什么样了!主子啊,您说您最近是不是对侯爷也太怠慢了点了?侯爷那表情,奴婢看了都觉得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