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我来了这么多天,为何六皇子从不曾来见过我?”
“戚戚你要明白,六皇子心里苦啊,他少年便遭此大劫难,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族亲皆惨死,自那之后六皇子就性情大变……再者,你才刚刚入京,六皇子他先前一直不曾与什么人主动交好过,这次派人去迎接你,已经是被人盯上了,若是再接近你,怕是会被人查出来背后的关系啊。若是被人知道他的身份,那六皇子就麻烦了啊!六皇子他这也是在保护你啊!”
不得不说,山伯人虽老了,但这忽悠人的功夫却是一点都不差。要是永宁在这儿,定要给他呱唧呱唧(鼓掌),说一声佩服佩服。
不过三言两语,便成功塑造出了一副爱她在心口难开,少年遭难性情大变、虽沉默寡言但心怀天下,胸有猛虎却还能细嗅蔷薇之人的高大形象来。白戚戚再也不流泪了,她红着脸说道,“山伯,是我误会你,误会六皇子了。”
山伯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戚戚能明白最好啊。六皇子他处境很难,为了你们的将来,戚戚要多多体谅他啊。”
白戚戚擦了擦眼泪,坚毅的说道,“山伯,这些我都知道的。我等了这十八年,就是为了能够嫁给六皇子,助他匡复大业。教主从小就教导我,一国国母应当胸怀宽广,肚能容人。就算六皇子与那个永宁公主有什么,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六皇子的心在我这儿,戚戚便知足。”
山伯看着一脸坚毅的白戚戚,不由点了点头。这才是当配他们侯爷的女子,身份高贵,相貌一流,最重要的是知书达理端庄贤淑。不像那个什么永宁公主,有一次竟然因为自家侯爷不小心扶了一下一个快要跌倒的女子,便被那公主撒泼在脸上挠了好几道。这哪里是什么公主,活脱脱一个泼妇。这样的女子,又如何与当年端庄的白樊皇后相比较?
“只是方才,山伯说什么人尽可夫……那永宁公主不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么?却又怎会……”
山伯于是又将永宁之前先后克死两任丈夫,后来回京之后又收了十个面首夜夜春宵的事情‘细细’讲与了白戚戚听。白戚戚听完之后不由羞红了脸,但却又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若说先前她还有什么疑虑,现在已经是完全打消了。比丘既然讲究忠贞,那断断不会有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得。若是真有人这般人尽可夫,纵使官府不治罪,宗族也不能容她。这种女人定要在头上顶了鸡头身上泼了鸡血游街,被万千百姓唾骂的。
这样的公主,六皇子才不会喜欢。既然这个公主痴缠六皇子,那六皇子少不了得应付一番,日日面对着这样令人作呕的女人,六皇子该多么痛苦啊。若是有机会,她定要好好的抚慰抚慰六皇子。
见白戚戚面色好转,山伯笑呵呵的给白戚戚倒了一杯茶说道,“戚戚现在知道了吧?呵呵呵……”
白戚戚害羞的低下了头,“嗯,不气了。”
“你那天遇到的那个事情我想过了,如今果然,还是让你搬出宫住的好,毕竟戚戚你这般好模样,若是大梁皇帝动了心,怕是不好收场。”
“可是……我若是出了宫,住在哪儿呢?”
“这不用你操心,六皇子会帮你安排的。”
白戚戚很是开心,来之前所有的疑虑忧愁和担忧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戚戚不敢要求六皇子做什么,只是劳烦山伯转告一声,宫中嫔妃……戚戚实在是招架不来。还是望六皇子快些将戚戚带出去罢。”自那天楚俪妃找她麻烦之后,宫中的嫔妃便好似排着队似的挨个来找她麻烦,最轻的也不免要当面噎她两句,她从小被教导言行一定要端庄,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委实是叫人气愤交加。
“这个戚戚放心!你是六皇子的皇后!他又怎会不管你!你且回去等着,将来有一日,这些欺侮过你的女人六皇子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白戚戚又羞涩的点了点头,但是骨子里的善良因子又作祟,她说道,“倒也不必太过分到杀了她们……教训一顿就行了……”
山伯不禁笑着点了点头,“戚戚真是心地善良啊……”
晚间,山伯呈上一盘宵夜,躬身说道,“六公子,还望保重自身,早日休息啊。”
陆晅一直低头在写写画画,近段委实不怎么太平。东南山坳里的那一伙儿流匪还不知道身份,似是人数众多,但因为地形险要,当地的官府还未曾派人前去查看,此是以大隐患;二来就是西南那位叛军首领萧聆,似是从去年的灾荒底下熬过来了,现在又开始骚扰周边的城镇,加之又扩大了军队人数,现下越来越不好对付,怕是早晚要出兵剿灭。
陆晅写完最后一笔,抬头微微笑了笑,说道,“多谢山伯。夜晚寒凉,山伯也早些去睡吧。”
“是。”
见山伯还不走,陆晅抬起头,“山伯还有事?”
“是这样的,六公子……”山伯将白日之事添油加醋的与陆晅说了一遍,只说宫中嫔妃如何迫害白戚戚,白戚戚如何善良隐忍一言不发,若再不接出宫去,怕是要被宫中恶妇生生逼死云云。
陆晅听了之后皱着眉,“哦?有这等事?”
山伯也很是痛心的说道,“千真万确。”
陆晅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圣女在总坛的时候,教主就不曾教导过她治理后宫之法么?如此竟还会被几个嫔妃欺侮?”他记得母后白樊在教中的时候都会学习管理六宫之法,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但是也架不住有宫女上赶着自荐枕席,母后少不了要一一打压。母后外表虽看着温顺贤良,但是气势却是很强的。
“毕竟圣女还年幼……”
年幼?他的永宁比圣女还小一岁呢,自小在宫里摸爬滚打就是好手,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宫妃能欺负到她,在这说什么年幼?
其实委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永宁这幅混世魔王的性子,宫里头人人惧怕,更有宫妃直接说,就永宁这破落性子,饶是长得再貌美身份再尊贵,嫁过去也会家宅不安鸡犬不宁,可不是,她连妾都不让夫君纳,可不是鸡犬不宁?但偏偏永宁这性子到了陆晅眼中,就是‘可爱’、‘调皮’、‘能干’的标签了。
陆晅是对着梵音教有着别样的感情,毕竟那与他母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身体里就流淌着梵音教的血液。他也确实在刚见面的时候对白戚戚有一瞬间的亲切感,但那也都是基于她的身份而言,却不是对白戚戚这个人而言。而陆晅这个人又是个生性凉薄的,难得对谁上心,纵使山伯说的这般可怜无助,他也是没多大感觉的。
“山伯以后,还是多多提点一下的好。毕竟大梁不比比丘,大梁人心复杂,关系错综盘绕,若是圣女连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怕是复兴梵音教的前路就会坎坷许多。”
“是,老奴省得。那六公子看,这事要怎么处理?”
陆晅又重新埋头看奏折,“山伯既然说想要接出来,那便接出来吧。省得皇上又惦记,万一哪天夜里就召幸了……其实这样也好,到时候直接将她扶成皇后便是。若是贵为皇后了,办起事情来也方便。”
听着陆晅这般不咸不淡的语气,山伯大震,他瞪大了眼睛,嘴唇张了张,终是恼怒的说了出来,“六皇子,圣女是你命定的皇后啊!怎可轻易叫大梁的皇帝污了去?!”
陆晅对山伯还是很敬重的,毕竟当年父皇甚至也叫山伯一声‘亚父’的。他少见山伯这般恼怒,便讪笑着问道,“山伯为何发这么大火气?”
“阿临啊,”山伯连尊称都不叫了,只叫了他的乳名,他看着面前坐在案几之后的运筹帷幄的男子,仿佛还像过去看着那扎着总角跟在皇姐后面跑的小童一般,“你现在是比丘唯一的继承人了,你想要光复比丘,按照比丘国策,你就得先迎娶圣女大人啊!你等了这么多年,又是潜伏伎乐馆又是上战场杀敌,这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比丘两大仇人已经被你解决了一个,大梁如今也是你囊中之物,只要迎娶了圣女,你便可即刻继位了啊!阿临,你又怎可说出将发妻拱手让人的话来呢!”
陆晅脸上的笑意全无,他面无表情的说,“山伯,难不成你还一直想要我娶白戚戚?山伯,我早就与你说过,我的妻子也可能有一位,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位,那就是永宁。我不会负她的。”
山伯大怒,陆晅确实很早之前就与他说过,但他也只以为陆晅只是一时被那公主的美色迷惑,待玩腻了厌烦了,他又为陆晅寻回了圣女这等如花美眷,陆晅便会回心转意。但现如今陆晅放着好好的圣女不要,却偏偏要娶那个声名狼藉的公主。陆晅是他看着长大的,比丘男人的特质——忠贞,这一点在他身上很是显现,山伯几乎都可以肯定,若是陆晅他娶了永宁公主,这辈子都不会再另娶旁人了。
但是陆晅又是个很固执的人,他若是与陆晅硬碰硬,搞不好陆晅就会一气之下再也不管白戚戚了,山伯只能循序渐进,慢慢的跟陆晅觐言才是。
山伯压了压火气,沉声道,“六公子,这永宁公主……您当真就如此喜欢?要知道……她品行不端行为不检,性子又跳脱急躁,实在不适合当一国之母。”
陆晅沉吟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说,只说了一句,“山伯,我自有分寸。圣女的事情您去办吧,圣女虽是梵音教圣女,但是没有品阶,只能当做别国使者来对待,你明日拿着我的令牌去驿馆交代一下,就让圣女住在那儿吧。若是想要亲民普典,也方便些。”
看出来陆晅不想再多说的样子,山伯便也没再争辩了,只冲陆晅又行了个礼,道声是就回去了。
其实陆晅的想法很简单,他是想娶了永宁之后好好的和她在一起,复国的事情……他已经越来越不想了。但他还未曾告诉过任何人这个想法,支撑着他苟延残喘活了十年有余的信念,居然在遇见永宁之后就土崩瓦解了。他以前追求权力,一门心思扑在政事上,只想着该如何更强大,但是这些权力,头衔,到现在都变成了一种枷锁。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他经常要处理许多公务,不能时常陪在永宁身边,但如今两人还未完婚,他住在公主府上处理起政事来又有诸多不便,便只能分居两地。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他总不免要思念起永宁。
他也曾经想过,永宁不愿住到他侯府上,那只要晚上睡觉的时候来就好了,只要能让他在夜半时分处理公务的时候看见她恬静的睡颜,他便满足。可是后来想了想又不太妥当。山伯不喜永宁他一直是知道的,永宁不愿来也是情有可原。她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连龙椅都是躺惯了的人,又怎会忍得了别人的白眼。他敬重山伯,又不愿叫永宁受委屈,只好委屈自己。
他现在越来越频繁的会冒出来,想要带着永宁归隐山林的想法。但是那又是万万不能够的。因为他前半生做的事,若是他卸下了这厚厚的枷锁,他便再也不能保护永宁。他很清楚的知道,倘若有一天他真的解甲归田不问世事,那想要宰了他的人绝对会前仆后继的扑上来。若是他置身红尘,便不能拥抱永宁,但若是他置身于红尘外,便不能保护永宁。所以他现在未尝不是在得过且过。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以前,就先这样吧。
他不能丢了现在的权势,但是他也并不想更进一步推翻大梁光复比丘。就先这样吧。
但他知道,山伯一直是想要他推翻大梁的,比起他,甚至山伯对于大梁的仇恨更多,当年他引开了追兵之后,在大梁军手下滚了几遭热油,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山伯又是亲眼目睹了大梁和夷族军攻入皇城的样子,他对于大梁和夷族的恨,一点也不比陆晅少。
所以即使是现在,他暂时也没有想过要告诉山伯。
其实陆晅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很清晰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然也不会那么小就背井离乡前去江湖中寻找天机子拜师。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无心政事,只想与友人拭血论茶,快意江湖。但老天却与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在国破之后,他就一门心思想要复仇。但是到现在了,他却不知道有什么目标了。要说目标和愿景也是有的,那就是先跟永宁成亲,然后生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永宁抱一个他抱一个,镇日里老婆孩子热炕头,闲的时候就带着永宁出去到处走走,然后一直这样到老。
实则在之前,他是顶顶看不上这样的人生的,但是现在,他只想简简单单的生活。永宁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不会被任何人抢走。可惜,老天总不会让人太如意的。
陆晅重新埋头看着手里的关于西南叛军的报表,叹了口气。用永宁送给他的那种点翠狐豪沾了沾墨,提笔在上面写起来。
夜深了,但侯府书房的灯火却彻夜未熄,直到天亮。
这厢文武百官上朝,却有一辆马车悄悄的出了皇宫。一辆甚是不起眼的马车,里面却坐着大梁最尊贵的女人,刘皇后刘静芸。
她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头上戴着兜帽,脸上戴着面纱,紧张而不安的坐在马车中,前去自家在城边的别院。那里,将会是她改变命运的地方。来之前她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打算,等会儿到底该用什么表情什么声音。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向一个窑姐儿请教拴住男人的方法。刘皇后看向窗外,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她是皇后又如何?整日里生不如死,怕是还不如窑姐儿自在吧!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有人掀开帘子,一个小厮过来趴在地上,刘皇后扶着婢女的手,踩着那小厮的背下了马车,就看见了她的母亲张氏在门口候着。
她快走几步走到张氏身边,刚叫了声‘母亲’就被张氏使了个眼色给堵了回来。张氏笑容满面,亲亲热热的拉着刘皇后的手说道,“哎呀他大姑,你可算是来了。这一路上很是辛苦吧?可不是呢,从洛阳一路到京城可是不近呢!来来来,快随我进来吧!”
刘皇后知道这是张氏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喊的,便也顺势点了点头,跟着张氏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