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陆晅来找过她很多次,但都被她闭门不见,但渐渐的到后来,陆晅竟也不再来了。她哀哀的笑,原来这就是她的爱情,她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把玩过后便丢弃的玩偶,现在她的价值用尽,那人自然也就不在乎她的感受了。
永宁拿起凤冠戴在头上,对着镜子里的人巧笑倩兮。对啊,她为何会后悔。母妃已经被她送走,宁怀因也要回南藩继任王位,就算陆晅当真要谋朝篡位,也伤及不到她。至于其他人,呵,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的。
她有什么好后悔的?原本她就或许是要嫁给宁怀因的,从南藩回来的那段旅程,大概只是她的一个梦境,陆晅对她的缠绵温柔,大概也只是她做的一个春梦。现在只不过是将一切都扳回原来的轨道上而已,没有……可值得她后悔的。
就像她说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与陆晅,从此再无瓜葛。这是宿命,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会嫁给宁怀因,从此相夫教子,安度一生。
他们成婚的地方,是在一大片竹林之地,这是宁怀因现让人栽种上去的,只因她说过一句喜欢修竹。她从高高的婚车上下来,脚却还未沾地,人就被抱起来了。她透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看到宁怀因的脸,讷讷的喊,“七公子……”
宁怀因浅笑着抱着她前行,“现在还叫七公子么?你该叫我夫君了。”
她神色一顿,“夫君……”
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该用针戳破了。
成婚的地方被宁怀因布置的很雅致,他们是在京城成婚,并没有高堂,香炉前供奉的只有天地二人。宁怀因一直将她抱到有地毯铺就的地方才将她放下来,“娘子的绣鞋,我不会让沾一丝灰尘的。”
永宁抬头看着宁怀因爱恋缱绻的眼眸,心里默默想着,对啊,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君啊。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不会为了家国大业娶别的女人。他爱她敬她重她,即使她不爱他,也足够了。她会用整个余生去忘记那个人,余生还有很长,足够她再爱上另外一个人了。
她将手放到宁怀因摊开的手掌上,慢慢踩着柔软的地毯朝成婚的地方走去。她冲宁怀因温柔的笑,开口叫他,“夫君……妾身……”
却突然在此刻听到急促的马蹄声,马儿嘶鸣,刀枪铿鸣。她转过头,珠帘在眼前摇摇晃晃,她看到了陆晅气急败坏的脸。他骑着白色的沙丘马,即使满身风尘,也好看的好像话本里踏马而来的翩翩公子。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好看的长眉狠狠的皱起来,周围的侍卫在他身侧围成一个圈,手里拿着的刀枪,枪头泛着寒光,个个都对着他。
但是他却好似不曾看到那凛冽的枪头一样,永宁在心里笑了一声,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天不怕地不怕,目光睥睨,谁人都奈何不了他。
“永宁……”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怎可嫁给他……你怎可嫁给他!”
她只是想笑,这个人,穿过重重包围,只身一个人来到这里,难道就只是为了问她这样的一句话么?她还以为在她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陆晅会对她恨之入骨呢。是,她出卖了他。她告诉了宁怀因关于比丘的秘密,宁怀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无寸铁的宁世子,他找到了南藩的私军,已是有足够与陆晅一搏的实力了。宁怀因在知道陆晅是比丘皇子之后,第二天就昭告天下,将远在西南剿匪的定安候斥为乱臣贼子,就算清掉了叛军,定安候也入不得皇城了。
她根本不想这样做的,她也只是为了自保。永宁这个人向来做事之前想三分,未雨绸缪甚至过了头。但是这是好事啊,这样才能走的长远,不是么?他是何人,他是陆晅啊。他目空一切,什么都不会惧怕,就算宁怀因将他打为叛军,他也有活下去的实力。她不想等到萧家被灭了门之后,被陆晅当做私宠一样金屋藏娇,半点品阶没有,见了那个女人永远都要俯首称臣,弯腰行礼。她只是想将时间拖的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她妥善安排好自己的退路,久到她能保护自己和亲人。如此而已啊。
但是她知道,不管她的心是怎样的,不管她的初衷如何,她做的事情就是出卖了他。是她害的他不得入皇城,是她害的他与本来唾手可得的皇位就那样失之交臂,是她害的他成了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是她害的他完不成复国大业。
陆晅他,应该对她恨之入骨才对啊。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这般艰难的闯了进来,却只是为了问她这样一句话呢?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永宁公主发现了定安候的秘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啊。
她的眼眶慢慢的热了,她看着那一个个泛着寒光的刀枪,沉下心思,冷冷的说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从此互不纠缠。你又何苦再来,竟不嫌难看么?”
她当初只是为了自保才那样做,她根本无心要他死的啊。是啊,就算他抱了那样齐人之福的心思,她也是舍不得杀他的啊!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还要这般以身涉险,他不是要完成大业的么!就算成了叛军,他也有实力夺下皇城的啊!宁怀因恨他入骨,陆晅这般不管不顾的只身前来,宁怀因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她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他安全离开呢?!
她一门心思想着要拯救他,却没想到到头来要被拯救的却是自己。
陆晅看着面色冷淡的永宁,讽刺且悲凉的笑了,他狠狠的喘了一口粗气,眸子慢慢的红了,不甘的泪光闪现出来,盈盈的,在阳光的映照下剔透的像块水晶。他拿着马鞭的右手抬起,指向她身旁穿着同样大红喜服的宁怀因:
“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当真……要嫁给他……”陆晅的唇缝中可见隐隐的血色,又被他吞下,他声声泣血,“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她看着他眸中的泪光,胸中扬起弥漫的尘沙,她闭了闭眼眸,眉目冷清,比眠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冷,她艰难的说道,“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蓦地笑了,笑的癫狂,仿若天底下不会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
但她听着那笑声,却酸涩的想要嚎啕着流泪。永宁看着陆晅,突然一阵恍惚,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她突然开始无边的悔恨,他们两个人,都是折磨对方的好手。一定要分出来胜负,一定要你死我活。可是感情中哪里有什么胜负呢?这样的意义何在呢?你伤害了我,我就要更加倍的伤害回去,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我伤害你的时候,何尝不是在伤害我自己?我的匕首捅进了你的心中,又何尝不是捅进我自己的胸膛里面?
我的痛,丝毫不比我给予你的要少啊。
陆晅,我们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呢?若是可以回到那一天,她一定会好好的跟他平心静气的谈一次,就算要分开也是笑着分开,绝不会再被恨意和不甘支配着伤害彼此了。无休止的争吵和尖叫,除了消磨彼此的感情,又有什么意思呢?有时候好聚好散,才是真正的归途啊。
可是啊……她知道的太晚了。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眼泪从他眼角处流下来,永宁看着那泪珠,恍惚间以为是红色的。她震惊的看着陆晅,她从来不曾见过陆晅流泪,这是第一次。他那样一个要面子的人,居然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流泪了。
陆晅笑着,眼泪从眼角处流下来,最终顺着他那精致的下巴落在了胸前的衣襟上,洇湿了一片,仿佛是破胸而开流出的血迹。
他笑着,却突然反手取下身上的紫金弓,弯弓射箭,而羽箭的箭头,竟是对着她。匆忙之间,她感觉到宁怀因揽着她朝旁边一躲,但是羽箭还是射中了她,不偏不倚,正射在胸口。
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朝后退去,尖利的箭头破开皮肉,牢牢的扎进她的骨血之中,气血上涌,她的喉头蓦地滚出来一股腥甜,她来不及咽下,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血腥味……是她最讨厌的血腥味,可是在此刻,她却竟然觉得欢喜,这血腥味,是救赎她的血腥味啊。
她听见陆晅像疯了一样嘶声裂肺的大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面上尽是癫狂的笑,“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你也休想!她一辈子都是我的!”
她仰躺在地上,能感受到生命在急速的流逝,眼前的天空开始变暗,就像天黑了一般。她突然笑了,鲜血从嘴角汩汩的流下来。
这样也好,死在他手上的话也好。他若是能趁乱逃出去最好,若是他今日也一起与她死在这里……呵……他们也算得偿所愿。亡命鸳鸯,听起来就觉得不一般呢。她与他都是不甘平凡的人,能在死的时候套上这个词,也算可以了。
众人乱做一团,永宁就站在一旁,看着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看着宁怀因抱着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看着宁怀因瞪着陆晅抬起又急速放下的手势,看着房檐上突然出现的数不清的的弓箭手弯弓拉箭,羽箭像天女散花一样朝陆晅袭来,她看着陆晅被一根又一根的羽箭射中,但他却仿佛魔怔了一般,那双泣血流泪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躺在地上的她。
大婚当天,为什么会有弓箭手埋伏呢?还是说宁怀因一早就知道陆晅要来?若是这般打将起来,宁怀因就不怕殃及到她么?永宁站在那儿,慢慢笑了,眼泪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次,眼睛酸涩干涸,仿佛要瞎掉了,但眼泪还是扑簌簌的流出来,止不住。
原来,真正随时都可以舍弃她的人,是宁怀因啊。是了,他可以不顾她的身体给她下药,可以不顾她的安危害她,这样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会舍弃她的那个人。错了……他们都错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又一根羽箭射入他的身体里,但陆晅却好似一个行尸走肉,抬手就将那根羽箭拔了出来,鲜血像涌泉一样从他伤口里流出来,不过一瞬,他的肩膀上就满是血迹了。
他来到永宁面前,对举着剑的宁怀因熟若无睹,他表情呆滞,直到摸到永宁已经开始变得冰凉的脸的时候脸上才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他把永宁杀了?他……他明明是来救她的……可是……他却杀了她?
他仰头发出一阵像野兽一样的悲鸣,他将永宁的尸体抱在怀里,在她唇上反复的吻着,哽咽声从相贴的四唇当中溢出来,淌了满地。
“永……永宁……”他哭着,一声一声的叫着她的名字,“永宁……永宁……”
却怎么都叫不醒她了。而这个亲手杀死永宁的人,是他。是他的自负和狂妄,害死了她。
“陆晅,你输了,”宁怀因轻蔑的笑了一声,“想用生死劫救她?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知道么?现在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感觉好不好呢?”
“来人啊!”宁怀因退后三步,立刻有层层叠叠的守卫挡在他面前,宁怀因看着陆晅和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永宁,眼眸中的恨意就一层一层的叠出来,“乱臣贼子在此,谁能取他首级,官封二品!”
众人蜂拥而上,但被围在中间的这个人,突然就像疯了一样,一夫当千万夫莫开。居然以一人之力逼得众人上不得前。宁怀因气死败坏的挥手,“弓箭手!给我射!”
陆晅抬臂用手里的宝剑将射向永宁的羽箭一一挥开,左手爱怜的在她脸上抚摸了一下,“永宁,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乖……不要怕……”
他明明已经身受重伤,却还是将永宁背负到了肩背上,他用剑撑起身体,却又颓然倒下。他抬头看着宁怀因,讽刺一笑,“宁怀因。是你输了,不是我输了。永宁她就算到死,都是爱我的。”
宁怀因听得睚眦欲裂,他挥开挡在身前的人,亲手持剑,“你胡说!输的人是你!是你!你们这对狗男女,我现在就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阵黄沙吹来,原本还在的陆晅和永宁却突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众人皆是一阵惊讶。此时,却听斥候来报,“世子!不好了!山下有玄甲军击鼓开战!”
“你说什么?!”宁怀因不甘的看着地面上的血迹,“这不可能!玄甲军明明入不得皇城的!”
他抬起头看着天,难道……真的是他输了?
——分割线——
玄甲军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将军疯了。
那日,将军浑身浴血的抱着穿着大红嫁衣的永宁公主倒在山脚下。永宁公主胸口中了一箭,已是气绝。众人想将两人分开,但是将军的手抱的太紧,除非将将军的手臂砍断,不然根本无法将永宁公主的尸首从他怀中拔出来。将军昏迷了三天四夜,永宁公主的尸首也就那样被他抱了三天四夜。
将军醒来以后,看到怀中死去多时的情人,然后就疯了。
他命人从眠雪山上开凿下来经年不化的冰块,命工匠雕刻成一座冰棺。他在公主的口中放入定灵丹,可保尸身不腐。公主的灵棺被运到冰寒的地下密室,那么冷的地方,将军就日日那般守着他的爱人,无视外面乱成什么样子。
宁怀因已经兵败如山倒,萧远皇帝在御花园悬梁自尽,群龙无首。将士们都劝陆晅出来主持大局,不管是扶持新帝上位也好,还是自己继位更改国号也罢,国不可一日无君。
但是陆晅却说,“永宁不可以没有我。”
不止如此,他还大肆命人在民间苗疆寻找能人异士,居然异想天开着要让公主起死回生。众人都在说,将军这是受不了情人死在自己手上,伤心自责过度才疯了的。但将军纵使疯了也依然威严可怕,众人只得听从他的吩咐,到处张贴告示,明侦暗访,为将军寻找可以救自己情人的方士。
但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只不过是妄想。或许等过段时间,将军接受了公主已经身死的事实了,便会恢复了神智罢。但是这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没有人知道。
也有人说,将军陆晅这般没日没夜的将自己和一个死人关在一起,早晚寒邪入体,别说恢复神智了,怕是没个一时半会儿的就随着他那苦命的情人西去了。部下们忠心耿耿,见劝他不出,便在密室里升起炭火,但都被他给踢翻了。
他对众人说,不可以打搅他的永宁睡觉。
众人摇着头,只叹好一对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