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聆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采。天家子弟,毕竟基因在那儿,长相都是不差的。萧聆当年,也是浊世公子一个。只可惜心力交瘁几年下来,竟然隐隐有白发衰颓之势。这也难怪,这种境况,他怎么能不发愁啊,这只是白了发,没能秃顶,已经算是好的了。
永宁的变化也挺大的,过了年她就十九了,眉眼已经长开了,更加倾国色。萧聆乍一看到跟在陆晅身后的永宁,竟没有一眼认出来。
“永……永宁?”
永宁取下头上戴着的兜帽,说道,“好久不见了,皇兄。”
萧聆看着永宁方才进来的时候是被陆晅拉着手进来的,心下便了然。他感叹的笑了一声,“永宁,我们几个,果然就你过的最好。”
“先前父皇宠你宠上了天,如今你又傍上了定安候。皇妹啊皇妹,你果真不愧是皇妹。”
陆晅闻言皱了皱眉,“萧聆,你最好还是好好说话。”
萧聆冷笑了一声,“定安候还真是维护我皇妹。想不到堂堂定安候,也栽倒在了我萧家人手里。我也算出了口怄气了。只是永宁,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跟过几个男人了?现在又委身这跟赵辅政别无二致贼人,你还真是来者不拒。”
“萧聆,”永宁终于不再叫他皇兄,“你已经被剥了皇籍,现在已不是我皇兄了。你只是罪人萧聆。如今你已经兵败如山倒,我劝你还是不要说些会惹怒我的话了。”赵辅政是这个世界有名的乱臣贼子,和曹操一个性质,永宁偷偷读过民间关于赵辅政的传记,平心而论觉得这个人还挺有才能的。天下应当让有才能之人来掌权,这一直是永宁的看法。萧聆说陆晅是赵辅政倒没什么,但关键是他偏偏说她,当年赵辅政身边可是有一个祸国妖姬,是个著名的风骚快活娘,一生跟过的男人无数,用‘人尽可夫’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这名声是比她臭了多了去了。她就不明白了,她好歹是萧聆的妹妹,两人这么多年没有见,至于这么埋汰她么?
“哈哈哈哈哈……”萧聆跪在地上大笑了起来,“若是我不败,罪人便是你们!自古成王败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若是可以,我真想杀了你们。”
陆晅眯了眯眼睛,一手搂住永宁的腰,“萧聆,你当真是诚心归顺么?我怎么看不到你一点诚意?”
永宁插了一句,“他这般悲惨,少时不受父皇疼爱,后来就败兵出走,在这儿边陲之地苟延残喘,如今败了,你还不让人家发发牢骚?”
萧聆瞪了永宁一眼,“多年不见,皇妹还是这般牙尖嘴利。呵,陆晅,你当我愿意归顺么?若不是为了我一家老小,我定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陆晅看了看在后面跪着抱头痛哭的四皇妃和几个儿女,心道若是当真为了妻儿,倒不如将妻儿暗地里送走,如今若是随他们回了京城,此生便注定不得安稳。他的孩子注定会背负上叛军之子的骂名,这辈子都抬不起来头。
“陆晅,我不求别的。此去只要能保我妻儿平安,我如何都无所谓了。我知道萧远那个废物只是个空壳子,这大梁,真正说的算的还是你陆晅!你说吧,你是打算圈禁我啊,还是一回去就谋害了我啊?你如今可是‘陆辅政’了,多杀几个皇族也算不得什么。”
陆晅看了看永宁,正想说话,外面却突然有一人来报,面色颇为复杂,他跑到陆晅面前,说道,“侯爷……大,大事不妙了。”
陆晅皱了皱眉。“出了什么事情?”
“平南王昨儿发了一则勤王诏书,说……说您是比丘余孽,意图谋反推翻大梁,那厢已经揭竿而起了!今晨,皇上也昭告天下,敕令您不得入皇城!”
此话说完,众人皆是一愣。萧聆听了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陆晅!你如今也跟我一个下场是乱臣贼子了!哈哈哈哈哈!你想不到吧,想不到我这废物哥哥会留这么一手吧!”
玄甲军虽然雷霆作战,但与夷族一战已是损耗重大,加上如今虽说小梁朝归降,但夷族还逍遥自在,不得不乘胜追击,一举将夷族歼灭。但此刻京城却将陆晅打为乱臣贼子,不得回还京城,且还有宁王打着‘勤王’的旗号,那无疑对陆晅是很大的一个威胁了。这宁王既然敢这般公然与陆晅撕破脸,那就说明他根本不惧陆晅的玄甲军,那就是说,他治下已有了可与陆晅的玄甲军相抗衡的军队了。
陆晅和永宁对视一眼,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这一世,宁怀因还是抢先一步向世人披露了陆晅的身份。
就算陆晅一直嚣张跋扈,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是大梁的肱骨之臣。但倘若陆晅是外族人,还是曾经被大梁灭国的比丘国皇子,那陆晅所做的这些可就是赤裸裸的不可饶恕之举了。
前一世陆晅的身份是永宁告诉宁怀因的,但是这一世永宁可是守口如瓶什么都没有说,这个宁怀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是怎么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就算宁怀因先我们一步也没关系,”陆晅握住她的手转身向外走,“毕竟这一世我们在一起。”
“来人,”陆晅边走便吩咐道,“派人将逆贼关进牢车里去。剩下的,听候发落。”
“是!”
定安候陆晅是已经灭国的比丘六皇子的消息一经披露,立刻不胫而走,穿的举国上下皆知。如此以往本就斥责陆晅的人更是纷纷以笔作枪,揭竿而起,痛斥陆晅外族之心歹毒无比,居然潜伏进大梁数十年,只待时机便推翻大梁,以实现他的狼子野心。此心此行,其罪当诛!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饶是一向治军严明的玄甲军,也不免人心惶惶起来。若是陆晅当真是比丘遗孤,那么玄甲军呢?若是他们继续追随陆晅,是不是也就成了叛军了?
明明他们才刚刚九死一生的与叛党争斗了快一年,身心俱疲,本以为回京之后会加官进爵,却没想到一夕之间自己竟也成了叛党。这不可谓是不讽刺了。
陆晅知道玄甲军都在等着他给一个说法,但是陆晅却迟迟不发声,京城已经连传几道檄文,要叛党定安候速速交出兵权,不然等待宁王大军到来,免不了要一场生死搏斗。
看着陆晅像没事儿人一般,永宁也替他着急。这委实是个两难之境。玄甲军的人这些日子来人心惶惶,她带着小芳到帐篷外散步,就经常能听见三三两两的士兵聚在一起讨论,见到她之后便慌慌张张的行礼。人心不可乱,乱了即是大忌。可陆晅为何一直不给个说法呢?
也是了,陆晅他何尝不纠结。这委实是个两难之境,纵使玄甲军跟着陆晅出生入死多年,早已成了他的私军,但是那也是在陆晅是大梁子民的基础上,若是陆晅是外族人,当真要带着他们反叛推翻大梁,那也是不能够的。但若是陆晅发声反驳宁怀因的论断,声称自己的大梁子民的话,那么他将一辈子都不能够再使自己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他能这般轻易的放弃自己的身份么?
永宁正紧皱眉头,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朵花,永宁一愣,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拿着花的小芳,讷讷的接过来,“额……谢谢你的花。”她放在鼻端闻了闻,就是寻常的野花,“哪儿得的?”
小芳继续面无表情的在她身旁坐下,“后山采的。夫人,你不开心。我们村子的人说姑娘不开心就要送花,现在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永宁很是惊奇,平时小芳一直冷着个脸,几乎从来不跟她主动说话,这么有个性的性格,要不是陆晅测过了她没有武功,她都要怀疑小芳是什么江湖侠女了。想不到,小芳却还是个如此心细的人。
永宁很是欣慰的笑了笑,冲小芳一抬胳膊,“谢谢你啊。”她叹了口气,“这个……我确实有些忧愁,不过没关系。”
“夫人可是忧愁将军的事情?小芳不懂什么大道理,小芳只知道夫妻间不能藏话,也犯不着藏话。村里的人都说了,夫妻连着心,砍掉一半疼一个儿,夫人不妨有话跟将军直说,不管什么事儿说开了就行了。”
永宁之前一直考虑着这是陆晅的事情,最好还是让他自己做决定,毕竟她不想让陆晅因为她而委曲求全。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死心塌地跟着陆晅。若是陆晅选择公布自己的身份,走上复国反叛这一条路,那么无论多艰难她都随他去,生死不离;若是陆晅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杀回皇城去与宁怀因决一死战,那她也无条件追随。毕竟现在他们都只有彼此。
听小芳这么一说,永宁瞬间豁然开朗了。她不想干预陆晅是好的,但这是她的想法,也应该告诉陆晅才对。
于是她二话不说,从草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拿着花喜滋滋的去了主帐篷。
小芳看着永宁一蹦一跳的走远,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慢慢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来。
永宁进来的时候陆晅正在看京城发的让他上交兵权的檄文,他抬头冲永宁伸出双臂,便将永宁抱了个满怀。
他抱住永宁坐在腿上,说道,“哪儿来的花儿?”
“后山采的,是小芳采给我的。”
“嗯,你若是喜欢这个婢女,我便让她签了卖身契跟着你罢。”
永宁却摇摇头,“不用了,还是让她拿了钱就回她的小村子罢。身边跟的人太多了也不方便。”
“嗯,随你开心。”
永宁窝在陆晅怀里呆了一会儿,突然说,“陆晅,我有话要问你。”
陆晅闻言放下檄文,抱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嗯,什么话?”
“我皇兄和宁怀因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哎,你先别说,”她伸出一根指头堵住他的嘴唇,“你先听听我的想法吧。”
“我……我没有别的奢望和想法,我只想和你好好的在一起。我原来曾听过一个故事,霸王项羽和虞姬。虞姬作为一个女子,跟在常年征战的项羽身边,不离不弃,直到最后一刻。我也愿做那追随项羽一生的虞姬,不论你作何选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管结局如何。”
永宁果真是不擅长说这些话,她说完之后有些赧然的低下头,“好……好了,我说完了,你说吧。”
陆晅在她头顶轻笑一声,旋即抬起她的下巴,先是给了她一个绵长温柔的吻,之后看着满脸通红的永宁,“你这小脑袋瓜里面都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让你做那悲惨的虞姬,我会保你一世平安的。”
“我一直不说,是以为你知道。我不早就与你说过,这一世对我来说,复国什么之类的已无多大吸引。重要的是能与你相守。所以,我打算放弃复国。”
“可是,这样的话你一辈子都不能……”
“那又如何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待此间事了,就一起看遍大好河山么?你不还骗着卫修尔把秘境借给你了?既然如此,我要这江山又有何用?再说了,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容许我选择其他的路,玄甲军不可能会跟着一个外族人推翻萧家的。所以,不管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宣布身份了。我只是陆晅,你一个人的陆晅。”
永宁动情的望着他,“可是就这样丢了你比丘临的名讳,真的不遗憾么?”
“那有什么遗憾的。我们都是二世为人了,比丘临早已在上一世死去,这一世的我,只是陆晅,追随你而来的陆晅。”
永宁双目灼灼的看着浅笑着的陆晅,抬臂紧紧的抱住了他。
“我也只是萧永宁,你一个人的永宁。”
不久之后,定安候陆晅就发了檄文,痛斥宁怀因祸乱江山社稷,他乃是大梁子民,又受先帝知遇之恩,一直鞠躬尽瘁,不料君主听信小人谗言,误信他有谋逆之心,实在痛心非常。不止如此,定安候又列出平南王府的十大罪状,圈地、私屯私军,又念圣上被奸臣蒙蔽,特此出兵勤王。
这竟是又一条勤王檄文了。
一时之间,众人倒被这两人给整蒙了,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要谋逆的人。于是原本一窝倒向宁王的人们分了两派,一派主张宁王,说陆晅早就有前科,这么多年大权在握,且嚣张跋扈,丝毫不将帝君放在眼里,定是他谋逆;一派主张定安候,说定安候一直为国家死而后已,当年夷族之乱就是定安候一力平定。新帝登基之后也只是因新帝才能欠缺,这才代为辅政,况且新帝当年就是定安候一力扶持才坐上的高位,定不会有谋逆之心。
一时间众说纷纭,两派纷纷撰写诗文,或歌颂或贬斥,热闹非常。
永宁窝在陆晅怀里,看着时人写的诗歌长赋,不禁觉得可笑,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文人向来都是戏最多的群体。
因着永宁的母后和亲人还在京城,怕萧远知道永宁追随了陆晅之后以此要挟,便隐瞒了永宁的下落。永宁起先还有些失落,“哎,看来我当不成虞姬了。”
“你比虞姬的命可好太多了。”
陆晅摸着永宁的头发说道,“永宁,若是有朝一日我和宁怀因当真决一死战,若我杀了他,你会不会伤心?”
若是永宁不知前世纠葛,她大抵还是会有些伤心的。但是知道了宁怀因切开是黑色的之后,她便再无半点同情心了。
“自然不会伤心,只是你要小心。宁怀因此人阴险狡诈,怕是不好对付。”除此之外,还让永宁比较担心的事情是,前世里宁怀因先披露了陆晅的身份,才使得陆晅处处被动。尽管此生两人的命运看似已经被陆晅更改了,但是卫修尔的话不可不听,永宁总觉得还会再出些什么跟上一世的岔子。
上一世,宁怀因以她作质要挟陆晅,她十分担心这一世会不会重演历史。
陆晅听了之后宽慰她道,“你知道上一世宁怀因的下场如何么?他被身边人出卖,泄露了行兵的计划,被我们围困在山谷之中,最终大败。你放心,我不会输的。我也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