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脸上微微露出些不屑的神色,薛牧之立刻改口道:“便是此计不通,我还有别的法子,令任笃行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你相信我,只有我才能帮你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光复故土。”
黛玉忽然一笑:“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薛牧之似乎想不到黛玉会有此一问,有些呆愣,“我能有什么条件?只要你允许我一直守在你身边,便足够了。”
“你的好意,”黛玉悠然开口,“我、拒、绝!”
“为什么?”薛牧之的情绪略微有些激动,“是不是因为溶师弟?”
黛玉淡淡一笑:“和任何人无关,只不过我林黛玉从来不是那种受人威胁的人!”转身走向石床,盘膝闭目而坐,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薛牧之并没有继续试图说服黛玉,只是叹了口气,便走出了这间石室。
此后,薛牧之每天过来送饭都要劝说黛玉一番,所说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劝她跟自己合作,只有自己才能帮她复国。
令黛玉不解的是,薛牧之时而温文尔雅,虽然言语上有些轻挑;但时而便会情绪激荡,言辞无状,前后判若两人。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跟师父去义诊,曾经遇到过一个类似的病人,师父曾经说过,这种情况好比一个躯体里有两个灵魂,一般来说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如果遇到刺激可能会做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按照薛牧之的表现来看,他极像是患了这种万中无一的怪病。
该怎么办呢?这间石室不见天光,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他带来这里有几天了,若是想不到办法脱身,自己安危是小,恐怕兴复大业将会付诸东流……
黛玉一双罥烟眉皱起了为难的弧度。忽然她水样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唇瓣上也浮现出一抹充满智慧的笑意。
这天吃过饭之后,黛玉忽然捂住小腹,脸颊迅速失去血色,连嘴唇都开始泛白,额头有冷汗不断冒出,痛苦地瘫倒在了冰冷的石板地面上,身子不断地发抖。
下一刻,薛牧之已经飞快来到她身前,把手搭在她额头上,一声惊呼:“好烫!小美人儿,你怎么样?”
黛玉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石床。
薛牧之忙扶她来到石床上,令她盘膝坐好,双手按在她背心上,开始以内力替黛玉疗伤。
学武之人的内力不是万能的,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病痛。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黛玉已经不再发抖,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渐趋平稳。
薛牧之收回了自己的手,跳下石床扶着黛玉躺下,满含关切的问:“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黛玉仍旧对他不假辞色,淡淡说道:“给我纸笔,我开一张药方,你照方去抓药也就是了。”
薛牧之怜惜地看着一脸病容的黛玉,她仍旧失血的唇瓣上有着浅浅的齿痕,苍白的面靥上仍旧有一层薄薄的细汗,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想要给黛玉擦一擦脸,眼中却又泛起挣扎的神色,颓然放下手,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黛玉缓缓闭上眼睛,慢慢说道:“送我回去又有何用?你这一次放了我,可能一回头便后悔了,仍旧要带我来这里,还不如省事些,”她黛眉一皱,一丝痛苦之色在脸上一闪而逝,“纸笔!”
薛牧之用力咬了咬下唇,眼中的挣扎之色更浓,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去取纸笔。
黛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如今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脱险,但自己唯一可以依恃的便是自己的医术了。
薛牧之回来的时候黛玉已经昏睡过去,他在摇曳的烛光中,痴痴凝望着那张超凡脱俗的俏脸,面孔上满是柔情,低喃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成大事者必然要有所牺牲。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我会帮你复国,绝不食言!也许日后你会怪我,可是我真的是一切都为你好!我能给你的,溶师弟给不了。你们两个都是我最在意的人,我既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和溶师弟反目,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黛玉一声低哼,缓缓睁开了眼睛,低声道:“药呢?”
薛牧之忙扶她起来,黛玉却用力打掉了他的手,自己因为脱力一下子跌倒在石床上,气喘急急,好一会儿才积蓄了说话的力量:“我自己来!”
不过是下地、穿鞋、来到石桌旁,黛玉已经出了一身透汗,原本用药物遮掩的体香再次出现,整个石室中弥散开迷人的幽香。
薛牧之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护持,却又不敢与黛玉有肢体上的碰触,此刻闻到如此令人心驰神醉的清香,脸上洋溢起陶醉的神色。
此时此刻他仿佛变成了世间最幸运的人,这个举世无双的奇女子此刻正与自己独处一室啊!而且她虽然嘴硬,但是此时此刻,除了依靠自己,她还能怎么样?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黛玉把几包药打开,随便减了几样药材,随手丢在地上,重新把药包好,淡淡说道:“麻烦你,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每隔三个时辰给我送一次药。”
“是!”薛牧之柔声应道,拿起石桌上的药包转身而去。
等他关好了石门,黛玉从腰间束衣的带子夹层中取出一粒小小的药丸塞入口中,微微凝神,便积蓄了些许力量,把地上的药材捡起来两样,塞进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里,然后便躺回石床上。
三个时辰之后,薛牧之依言送来了煎好的药,并且还拿来了几块蜜饯,有些腼腆地道:“这药很苦的,你吃罢药,用几块蜜饯。”
黛玉对他不理不睬,尽管如此,他仍旧觉得心满意足,放下药碗,迈着轻盈子的步子离开了。
黛玉端起药碗在鼻端嗅了嗅,一饮而尽,随即在药碗上抹了两下,用清水漱了漱口,复又躺下。
隔了没多久,薛牧之来取空碗,并且送来了饭菜。
黛玉破天荒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多坐片刻,我有事跟你商量。”
薛牧之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你想通了对不对?我会替你做妥一切,到时候你去接管便成。”
黛玉容色清冷,一边慢慢吃着饭,一边说道:“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薛牧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柔柔一笑:“你的医术果然高明,才用了一服药,气色便已好了很多。我问过药店的大夫,他说你是虚火上升,加上积郁所致,其实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你同意了我的建议,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其实这里怎么配给你住呢?只有最最清雅的地方才配得上你啊!”
黛玉抬起头对着他嫣然一笑,他立刻露出更加欢畅的笑容,整个人如沐春风,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黛玉轻轻挑了挑眉:“你有没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
薛牧之一阵狂喜,以为自己这些天来的无微不至终于打动了黛玉,忙摇了摇头:“没有……”
黛玉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不对吧?你刚才还说我医术好,我如今在你脸上看到一道黑气,而且这道黑气越来越浓,很明显是中毒之兆。”
黛玉不说他还不觉得,经黛玉这么一提,他果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暗提一口真气,谁知丹田之中内力竟然无法凝聚,脸上闪过一道慌乱之色,忙道:“不好!我被人下毒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这便带你离开!”一面说着,挣扎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伸手便去拉黛玉。
黛玉轻轻一闪,躲到一旁,含笑打量着这间石室:“不是啊!我在这里住了也不知多久,觉得这里还不错啊!”
薛牧之的脑袋开始有些眩晕,他有些急了,飞扑过来再次拉黛玉,焦急的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但是这里确实不宜久留!你若出了意外,我……我……”
话未说完,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黛玉走过去,把三根手指搭在他腕脉上,口中啧啧作声:“既然中了毒,就要安生些,你这样又跑又跳的,岂不是令毒性发作更快?”
薛牧之眼中柔情无限,勉提一口真气,低声道:“只要你平安,哪怕我立刻中毒死了,也死而无憾!不过,此时我身中剧毒,已经无法保护你,这个石室已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说着努力盘膝坐好,喘着粗气道,“我会尽快把毒逼尽,然后护送你离开……”
黛玉叹了口气:“提醒你一句,你若妄动真气,毒性只会……”
话未说完,薛牧之已经颓然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黛玉耸了耸眉:“正如你所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我的毒药不会致命,只是令你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醒转,三十六个时辰之内不能行功运气罢了!”站起来拍了拍手,“饿你几天好了!告辞啦!”
转身来到石门前,她先前在药碗上涂了一层秘制的药物,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循着这股气味,她很快找到了开门的机括,打开石门,又依法将石门闭合。眼前是一条幽长的通路,石壁上有凿出来的石碗,碗中有油,因此通道里虽然算不上明亮但也不至于不能见物。
因怕通道里有机关埋伏,因此黛玉一路走得极为小心,耗时许久,才看到通道的尽头,眼前现出一片天光。
黛玉带着雀跃的心情,快步来到洞口,立刻傻了眼。
脚下是万丈绝壁,滑溜溜的寸草不生,头上是不知高达凡几的高峰,偶尔有飞鸟掠过,也是平原少见的猛禽,真不知薛牧之是如何出入的。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不成?
黛玉抱膝坐在洞口,一阵阵失望。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高亢的鸟鸣,一只金翅大雕俯冲而下,长喙之中仿佛还叼着什么东西。黛玉忙缩身退回甬路拐角处。
金雕落在洞口,轻车熟路地在东边一小块突出的岩块上啄了一下,石壁上立刻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石龛,金雕把嘴里叼着的东西投入石龛,又在岩块上碰了一下,石龛立刻又消没不见。金雕挪动身子,在对面又啄了一下,石壁上裂开一道缝,缝隙里飘出一阵腥气,金雕喉咙间发出“咕咚”一声,仿佛是在咽口水,把头伸进石缝中,叼出来一大块鲜血淋漓的牛肉,大快朵颐起来。
黛玉大气也不敢出,这种猛禽性情凶恶,说不定便会暴起伤人。
金雕不一会儿便把那块将近十斤的牛肉消灭掉,欢快的低鸣一声,闭合了石缝,双翅一振,腾空远去。
黛玉又等了一会儿,才从藏身之处出来,仔细查看金雕方才投放东西的地方,那块突起的岩块并不起眼,若不是仔细观察绝难发现,伸手在岩块上轻轻一按,石龛立刻出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包裹,黛玉伸手取出,打开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
原来包裹中竟是水溶近日来的行军部署详图,包括详细兵力以及领军将领名单、传递消息的讯号等等。
这不光说明薛牧之图谋不小,而且也证明了自己军中早已混进了奸细,而且其职位还不低,否则也不会套取到如此机密的讯息!
所惊者,母后多年心血和自己历时已久的奔波险些化为一场幽梦,所喜者,在两军交战前竟然被自己知悉了这样的秘密!
现在她所担心的便是如何脱身回去了。
“如果天羽能来就好了……”
尝试过各种方法到最后均以失败告终之后,黛玉终于生出了这样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