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太妃道:“既然如此,叫他进来便是。亲家,我们和黛儿回避一下,让他和溶儿单独谈谈。”
“这……”水溶犹豫道,“母妃,你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远,我去前面垂花厅见他,你们便在偏厅如何?毕竟我一人智短,若是听出什么端倪,你们也能帮着我出出主意不是?”
北静太妃为笑着答应,扶着黛玉招呼林如海一同走了。
水溶长长呼出一口气,对那小厮道:“请他客厅相见。”
水溶来到客厅的时候,正中央地下端端正正跪着一个人,上半身没穿衣服,背上背着荆条,细嫩的肌肤已经被荆条划出一道道血痕,头发也披散着,看不到脸面,底下穿的裤子也很破旧。
“咳咳,”水溶故意清了清嗓子,放重了步子,“是何人要见本王?”一使眼色,小厮书童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那人一甩头发露出本来面目,容颜憔悴、眼窝深陷,面色蜡黄,胡子茬老长,根本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但分明便是三皇子李之岳!
水溶看到他这个形容,想到那日在长安城东城门相遇的情景,简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忙伸手相搀:“皇子何必行此大礼?微臣实在担当不起!”
“弟弟!”三皇子几乎涕泪横流,执意不肯起来,“我错了!我知道,这件事你我都是心知肚明,你我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兄!弟弟,做哥哥的对不起你,如今负荆请罪来了!”
水溶淡淡一笑:“三皇子,您这话,微臣有些不懂了。不过还是请起来说话吧,若被外人看见,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三皇子抽噎了两下,道:“我如今还有什么名声?弟弟,你不可能不知道,如今愚兄已经成了全京城,甚至全国的笑柄!我的脸面早已经丢尽了,我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
水溶踱到一旁:“虽然皇子不在乎,可是微臣在乎,您这么一直跪下去,不怕给微臣折寿吗?”
李之岳抬起脸,他似乎已多日不曾洗脸,泪水在脸上冲出一道一道的痕迹,五官几乎都开始抽搐:“弟弟,我知道,哥哥对不住你,可是,你当真不能原谅我吗?我可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哥哥啊!咱们母妃临终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希望咱们兄弟友善……”
“三皇子,”水溶冷冷打断了他,“若是没什么可说的,您可以打道回府了。”
李之岳向前跪爬了几步,伸手扯住了水溶的袍角,哭道:“弟弟,以前是做哥哥的不好,是我糊涂猪油蒙了心,竟然一次又一次对你下手……我还,还阴谋要拆散你和青莲郡主……幸亏老天有眼,没让我的糊涂事得逞,否则,我就当真该天打雷劈了!弟弟,如今我已是真心悔悟了,我……我已经决定了,若是你肯原谅我,我便放弃如今的身份地位到乡下做一个自给自足的农夫。弟弟,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难道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成全?莫非,真的要做哥哥的以死明志不成?”
水溶把手一摆:“不必说了。三皇子,你的来意其实我很清楚,你不过是想要我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罢了。”
李之岳的脸立刻变得刷白,嘴唇微微颤抖:“难道你不想让你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吗?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有关你身世秘密的信件、证物在哪里,你若不肯帮我,这辈子你也休想认祖归宗!”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开始狰狞起来。
水溶笑得云淡风轻:“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你心心念念的皇位,也没有想过我会到那一片充满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肮脏之地!”
李之岳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把负在背上的荆条全部取下,一根根重重地掷在地上,冷声道:“别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些话!你不过是想见死不救罢了!好啊,你一定不知道母妃的陵墓在哪里吧?今晚我便去母妃目前自尽!这下你满意了吧?”
水溶猛地转过身子,一脸怒容:“住口!我不许你侮辱死者!你对她何曾尽过做儿子的本分?水皇后抚养你二十余年,恩深似海胜过生母,可是你又是如何报答她的?根本不要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其存在的生母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你我本来便是陌路,各自的好坏各不相干!”
李之岳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他根本没有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水溶,竟然会有如此绝情的一面,嘶声道:“你不要后悔,你知道,你迟早要为今天的决绝付出代价!”
水溶一字一顿:“我水溶作出的决定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绝不反复!”
李之岳目光阴鸷:“好,如若你以后登上皇位,你的皇后绝对不会是林黛玉,你的子女也绝对没有一个四肢健全的!你也不会得到善终!我这样的人即便是死了,也是恶鬼,所以你要你住我的诅咒!”
水溶轻轻一笑:“鬼神之说本是无稽之谈,你还是先管好眼前的事吧!你的盟友如今已经与你反目,你在南疆做过的那些事再也瞒不过去了。若是我所料不错,这一二日你的父皇便会派人去抄家了。”
李之岳气得浑身颤抖,狠狠踩了一脚地上的荆条,大踏步走了出去。
水溶长长出了一口气,但神色并不轻松,眉宇间甚至还有些淡淡的忧伤。
北静太妃等人走了出来,太妃叹道:“唉,他小时候本不是这样的,我万没有料到,事到如今他还不知悔改。”
林如海也道:“他走得本是一条不归路,他自己也明白已经不可回头了,便是回头,唉,谁又能给他一条活路?”
黛玉走到水溶身边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水哦软泥怪轻轻摇头:“没什么了,只是有点累了,想歇一歇。”
黛玉点了点头:“不如我陪你去花园里走一走,也好散散心?”
太妃和林如海互相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水溶勉强一笑:“两位长辈这样成全,我在不领你的情,成什么了?走吧。”说着轻轻挽起了黛玉的手。
黛玉略一挣扎,便任由他握着,一同来到了花园。
莲池之中出水芙蓉开得正艳,淡淡幽雅的清香弥散开来,使人神清气爽,水溶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道:“出来走走,果真连精神都清爽了!”
黛玉不答,松开水溶的手,在池边折下一个莲蓬,细心地剥出一颗莲子送入水溶口中。
水溶微一皱眉:“好苦!”
黛玉微笑道:“知道为什么会有‘莲子无心’一说吗?”又剥开一颗莲子,细心地去掉莲衣,抽出莲心,再次送入水溶口中。
水溶点了点头:“很是鲜甜!”
黛玉笑道:“有心了便苦了,无心了便甜了。世事就是如此,想得愈多,心中便会愈苦,若是想法简单些,生活还快活些。”
水溶走过去轻轻把黛玉搂入怀中,低声呢喃:“不要动,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子,只要一会子就好……”鼻端传来黛玉身上比荷香更为优雅清新的香气,他微微闭上眼睛,心中很快便是一片空明。
黛玉果真没有动,轻轻靠在水溶怀中,感受着水溶所有的感受,她知道,水溶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李之岳回到礼王府之后,竟然发现原本整洁的院落中一片狼藉,喊人时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了。他走回自己卧房,赫然发现,自己房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被席卷一空,屋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凌乱,登时明白了一切:“这群看风使舵的小人,知道本王的好日子不长了,便早早地弃我而去!滚吧!都滚吧!”
“王爷请用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娇嫩婉转的女子声音,光听声音这女子定然十分美貌。
难道礼王府里还有本王未曾发现的美人,而且这美人还对本王情深意重?李之岳大喜过望,叫道:“你肯留下来,本王明日便封你为王妃!”说着转过身来。
那女子已经飘飘下拜:“多谢王爷抬爱。”她穿着一身淡红色裙衫,打扮简洁俏丽,仿佛一朵刚刚从枝头采撷下来的玫瑰。
李之岳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伸双手相搀:“美人请起。”
那女子轻抬螓首,嫣然一笑。
李之岳立刻一声惊呼,蹬蹬蹬倒退了七八步。
眼前这女子鹅蛋脸面白里透红,一双长眉透出三分干练,两只桃花眼妖娆妩媚,鼻似悬胆,腻滑如鹅脂,菱唇红艳,透着万种风情,不是探春却是何人?
探春脸上笑意不减:“王爷怕什么?妾身并不是什么妖孽,是个好端端的人啊!您既不必请太医替妾身治病,更不必请道士和尚驱邪,妾身还是当年那个妾身……”一面说着,一步步向李之岳逼近。
李之岳不断的后退,吓得苍白的脸上有汗水沁出:“你……你别过来……不……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
探春脸上的笑意笼上了一层严霜:“只怕这只是王爷的心愿吧?王爷自始至终只是把妾身当作了玩物罢了,一旦发现妾身美貌不再,便想法设法要处死妾身。可是你别忘了,韩夜韩总管和我是什么关系!”
李之岳怒道:“莫非你们果真有私情?”
探春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把手里端着的茶盘放下,端起茶碗优雅的啜了一口:“话不能说的这么难听。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自然想要什么都必须得到,不能违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四肢健全的正常人,凭什么我们就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奉献给你,而你还是那样心安理得接受?”
李之岳胸膛剧烈起伏:“本王一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你们注定是贱民!”
探春轻蔑的一笑:“实话告诉你,我贾探春和薛宝钗一样,都不是那种甘于屈居人下的人,我们有我们的抱负,本以为可以借助你这个有远大志向的人完成我们的愿望,只可惜,我们谁都没有料到你才是银样镴枪头,空有其表无有其实的绣花枕头!若非生在帝王家,呵呵,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可怜宝姐姐和我都毁在你手中了!唉,我们才是真的不值!”
李之岳伸出颤抖的手,点着探春:“你……你竟敢这样侮辱本王!”
探春自顾自说下去:“宝姐姐可惜看不到你真实的面孔了,可怜她因你而死,你连她的尸骸都弃之不顾!我如今也看开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高在上,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人生在世就要活得舒服坦然,否则,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你这样的下场?三皇子,礼王爷,圣旨一会子就来了,您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长笑声中,探春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向李之岳露出一个美丽无比的笑容,伸手牵着韩夜,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