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雨雾,她看清来者是个男子。
他撑一把泼墨油伞,紫衣绣金,器宇不凡。
他走近了,又仔细打量了她俩,慢慢的把伞撑到她们的那边,回头问:
“阿飞,为何你不她们带进去等?”他声音温柔,丝毫不吝啬他的善意。
小厮连忙给主子打伞,“是少阁主,小的不对,小的我马上叫里面的人备好干净衣服!”
苏湮颜仔细看他,眼前人生的好生俊俏,桃花目,刀裁眉,金丝袍,宽斜襟,一看就是皇城的贵胄公子。
棠梨卖乖地开口:“我们是廖林人,从桂桥一路过来,已经走了三天了!”
而苏湮颜正色道:“少阁主,我是原军部总兵苏九余的女儿,这位是我的妹妹。我只想少阁主给个照面,容我进去说话。”
他于是展手迎她:“苏小姐请进。”
棠梨这时高兴的拉拉她的手,“这个少阁主想必好说话。”
一进入园子里,亭台迷谷,涓流蛇行,树高如云,百鸟嬉戏,她每走十步就可见一只珍禽,朱嘴金毛孔雀,珍珠鸳鸯,乌嘴鸭……亭台小楼粗算都有十几处。而最高的逢椿阁,怕是有百层之高。
这么豪气园子她从未见过,只怕是比朝廷的官员的府邸更加气派。
“我这园子小,楼里都装满了些破烂东西,竟一下子腾不出一间适合姑娘家的客房。”
“没关系少阁主,我们风餐露宿习惯了,不用招呼我们……”苏湮颜忙说。
“不要紧不要紧,是我怕怠慢了苏小姐。”他边走边思量了一下,“南边有上好的厢房,我叫下人腾出来给小姐暂歇歇。”
苏湮颜也不说话,棠梨却一直抓着她,说不出兴奋还是陌生。
懂事的女仆将她们带去换了干衣裳,布料轻软,但不是她以往爱的样式。
“你们来了,这边。”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示意她们做到紫檀的桌案前,案上有美酒佳肴。
“苏小姐一路劳顿,先将就下简餐,我们边吃边讲。”
苏湮颜已经不顾三七二十一,看到饭菜就扒了几口。因回忆起这一路的苦与累,她顿时感慨万千。
“少阁主这般待我,我苏湮颜至死不忘。”
“苏小姐言重了。谢某人也不过一点随手之劳。”
“多谢少阁主。”她心怀感恩。
而他见棠梨吃的实在香,笑道:“姑娘,我们膳房的菜品还有很多,你慢慢吃。”
这番客套了几下,他才切入正题:
“苏小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呢?”他微笑着,三月的春柳般温柔和煦。
“我父亲苏九余,被指告私吞军饷,朝廷判他去修筑护城墙,修不完不能回来。
可是,那护城墙绵延多少万里,修了塌,再修再塌,是永远都不可能是修不完的!
我相信我父亲是清白的,他一定是被人诬陷的,还请少阁主看在我父亲先前与老阁主的交情帮帮我!”
少阁主闻言,缓缓点了下头,“那你可有证据吗?”
苏湮颜此时只是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他便从怀里掏出一把纸扇,扇了扇,檀香味便扑了出来。
“我们逢椿阁向来不参朝政之事,也不敢议论。”
“但求您帮我带个话给老阁主,他一定还记得我。对了,你还记得吗?我年少时来过这里,那个时候,这里的花园还没有建得如此漂亮……”
他却闲适一笑:“我仿佛记得。我还记得廖林城的苏总兵有个女儿,年龄与我相仿。”
苏湮颜像是抓到了一线希望:“我晓得老阁主最近身体不好,我平日里也学过点医术,也不知道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如果老阁主需要人伺候,我也愿意留下来差遣一二,但只求您能把我的事转告转告!”
他却摇头,说:“我父亲的病,一时半会儿连床都下不了。而且我们逢椿阁不参政事,这也是我父亲立的规矩。
只怕我们也爱莫能助了,苏小姐。”
苏湮颜却心想,兴许正是因为这逢椿阁不参政,她才能与他说了这么多都没有被赶出去,甚至还能受到如此款待——
这一点比起那些避她不及的官僚,已是很好了。
少阁主这时回头唤小厮:“阿飞,给二位小姐带些盘缠来。”
他大方地一摆手,微笑道:“姑娘家身前需要打点,不够只管我要。”
他的善良也只剩下钱了。
棠梨高兴的朝她笑一笑,乖顺得体的欠身:
“棠梨替小姐谢过少阁主!”
阿飞递过银钱袋,棠梨接过,她暗暗颠了颠,沉甸甸的。
而苏小姐却发话了:“棠梨,把这钱袋放好。”
少阁主不解皱了皱眉:“为什么?谢某我只是想帮帮二位,你们又是何苦呢?”
她认真道:“少阁主,你可否记得,我年少时我来这里,待我最好的人谁?”
“我逢椿阁向来好客。”
她点头。
“我还记得那时的逢椿阁主还很身强体健,他很喜欢我,当时我坐在他肩头从街口玩到街尾,好不有趣。
而如今我再次来这里这里,却竟是这副光景。”
“虽然如今苏家败落了,但是我苏湮颜仍旧要替我父亲尽些礼数。我感谢您今日能这么照顾我,这盘缠我就收下,但我还要将这钱再次赠还给您。”
她于是把钱袋子接过来,双手奉在了少阁主手中:
“这些盘缠,如今也能算我的全部家当了,而我这小小心意如今就算全部赠与老阁主,都不能成敬意——还望您能笑纳!”
少阁主的双眼微微眯了下,嘴角又勾了勾,颇有玩味的意思。
“苏小姐有心了。那我便替父亲谢过了,这件事我也会转告我父亲的。”
他又摸摸扇子,“那苏小姐如今打算怎么办?你可有地方去?”
“魔族征战多年,占领土地宽广,总有我可去之处。”她笑了笑。
“只是,我这个妹妹,年纪不大,跟着我只怕她吃苦。如果阁主府上有需要,还请赏她一碗饭吧。”
棠梨顿时感动得声泪俱下,抓着她的衣袖,没有说话但只是哭。
仆人阿飞看着这一幕,不禁有点动容了。
他们做仆人的,不就图主子能真心待自己吗?
想起刚才赶她们的事,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插了句话:“少阁主,不妨我们把那王家的人回绝了吧,我看这小姑娘比那婆子模样好,放在府里倒显得气派。”
少阁主看了阿飞一眼,清了清嗓子。
“也行。我看要不这样,苏小姐,你不妨也留下来吧,我们这楼里面奇珍异宝众多,就少了个盘点宝物的。
我想苏小姐你也懂些收藏,而我那些仆人无一人知道珠玉玛瑙的好坏,就请你帮个忙吧!”
他又停了停:
“而至于这丫头嘛,只怕我使唤不动,还是陪着你,这样可好?”
棠梨一听高兴坏了。
“甚好甚好!少阁主你是大好人,将来必有大福的!”
出来之后,棠梨牵着苏湮颜,“小姐,我不知道你也很懂古董珠宝啊!”
“傻丫头,我是不懂也必须懂。人家就单只要一个理由。再说了,不会的都是可以现学的吗嘛!”
“哦!原来不懂装懂的用处竟这么大,我算是领教了。”
棠梨好似悟到了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苏湮颜与棠梨便在逢椿阁住下了,没想到的是,她们是住在最好的客房。
逢椿阁很大,名贵的树大概有近千棵,她空下来在树下乘凉,却横竖也享受不到这景致。
第二天一早,她便又动身去找少阁主。
目光越过假山,她远远的看见,就在前面院子的石桌旁,坐着少阁主和另一个男人。
他们对面而坐,眼下像是正在攀谈着什么。
少阁主一身丝帛披金,正襟而坐,气度不凡。
他听到声响,回头看见了她,便又将眉毛挑了一挑。
而坐在他对面那个男人也见了她,只是微微一笑。
她看到那个人的笑,是一种生意人专有的笑容:正所谓皮笑肉不笑,他就是单纯的为了笑而笑。
她知道了,他们两人正在聊生意上的事情。
虽说,那商人刚才嘴上正在讨论的的话题被她的出现,突然打断了,但是他看见少阁主的面上依旧是颇有耐心,于是便从容地按下了话意。
然而,少阁主倒也不忙着见她,他只是叫那个商人继续说话。
正因为如此,苏湮颜就在一旁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内容:
只听那商人说:
“少阁主,你上回说想要仙界的扇子——我如今叫人已经寻来了。”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装得是一把做工精美的折扇——
那把扇子乌檀扇骨,金丝缠珠,匠心独具。
少阁主将那把扇子拿出来,展开一看,便看见此扇的扇面是绢黄色,绘着几簇琼花枝。
“仙界的扇子。”
少阁主颇有趣味赞叹了一声。
那商人便热情地附和道:“这扇子可是好不容易才运到我们魔界来的!”
于是,他像是在夸耀似的,指了指这扇子,解释道:
“这把扇子可不一般!它出自仙界的第一门派——明觉山。您且看看它这做工,这风格,跟我们魔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少阁主便将其收拢又张开,又问道:“那这扇子上面的图案,有什么寓意没有?”
那商人看起来很懂仙界的样子,继续解释说:
“少阁主你有所不知啊!仙界的明觉山上有一座云上峰,上面种满了琼花。
而这云上峰峰主是一位年轻的仙人,号称是仙界第一的医仙。他不仅医术精湛,妙手仁心,容貌亦是出众。所以这扇面上的琼花,便是高山仰止之意。”
然而少阁主听完这话,很是玩味地将其合拢握起。
“这仙界的东西当真就这么有趣?瞧你还把人家夸上天了!”
那商人立马会了意,连忙将一套马屁作为赠品搬了出来:“少阁主,您说什么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