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连亦道。
“先别打发他,让人引他去偏厅略坐坐。”雍黎略想了想,又问,“他先前来过这里几次?”
连亦应了一声,先招呼了人去外院引沈蔷,才又答道,“这两年倒是来过七八次,也有三四次是进了来见着了人的。不过,这边的安排一向周全严谨,他见着也只是他以为自己见着的人罢了,主子若要见他,略做些形容修饰,不会有纰漏,他也不会有丝毫察觉的。”
雍黎点头,其实在陈国这边的安排,她从两年前便开始着手了,其中大多是以未晏暗中的操作。
两年前,雍黎便早知自己会有陈国一行,也料想到自己往后会至陈国有所动作,所以早早地便安排了人来此布置,先以一个往后可利用的身份出现。这个身份也不必太过名气大盛,但也不能太过名不见经传,须得不用它时不必太过扎眼,而需要利用它时,却能很容易地扬名出去,所以这才有了这个神秘而低调的“词人霁”之园的主人之名。
而至于两年前沈蔷的偶然与原主人的结识,其实也是未晏于暗中按着雍黎的意思所做的安排。
但是为何如此凑巧地,未晏选择的地方恰是石淳子所造的此处园子,雍黎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处园子其实还是自己祖父二十多年前的安排,可以说此园子是雍黎祖父请石淳子所造。至于为何在陈国大都府造这么个园子,还是二十余年之前便已经着手的安排,雍黎没问过她祖父,但也知道这园子总不会是他祖父建来自住的。所以也不过是在心里略揣测了一番,她家祖父比之自己更加深沉的手段,也埋得比自己更加长远的隐现。故而不过最终也是笑叹一声,自己的手段终究不如而已。
雍黎自屋内换了身衣裳,衣裳是陈国女子时新的款式,但又以异色绣花明纱长巾自右侧肩膀绕至左侧腋下,再在腰间缠绕,后于腰侧垂下长结。这是不同于陈国女子的装束,乍一看似乎是某处部族小国的风情。而除此之外,又有与衣着颜色相似的长巾覆在面上,自眼下一直垂至胸前。
雍黎便是这般装束去见旭王沈蔷的。
原本在偏厅等得有些不耐的沈蔷,见着在使女的簇拥下自外边走进来的雍黎,目光顿时一亮,忙两步迎了上去,甚为有礼地在几步之外站定,笑道,“浮珠娘子这几个月是往哪里去了?我来了三次了,园子里的人都说你不在,我还当今日又是见不着你的……你这是何时回来的?”
浮珠娘子,便是未晏安排的“词人霁”主人之名。其实只是一个名号,并不是一个真正存在的人。而沈蔷每次所见的浮珠娘子其人,其实也不过是未晏之中身形气质极似雍黎的女子假扮一二的罢了。
雍黎倒是有些赞许他这亲近却很有距离感的态度,言辞间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厌烦,也微微含笑,略颔首致意,“数月前回乡了一趟,昨日方归。”
她伸手请沈蔷坐,又另使女更换了热茶,才又道,“未曾交代下去,反累公子多跑了这几次,也是我的过错。”
“哈哈哈,浮珠娘子也太客套得很了。”沈蔷抬了抬手,身后随从立刻上前来,将手中捧着的长匣子打开,递上前来。
沈蔷取了匣子里的卷轴出来,笑道,“新得了一卷好画,据说是秋月子之作,名唤《月溪捣练图》,我瞧着倒像是真迹,但身边也有人说正是因为太真反而有些假了。我想起浮珠娘子擅书画品鉴,连眼力也是常人所不及,所以便带了来请您帮着鉴赏一二。”
沈蔷慢慢打开画卷,让身边随侍帮着展示给雍黎瞧。
雍黎看过去,却并不曾靠近,始终在沈蔷对面四五步的距离之处站定,沈蔷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因为他早便知道浮珠娘子性子清冷,从前所见时也是一贯如此,故而也没有多想。
待得画卷完全展开时,雍黎只远远瞧了一眼,便道,“这图,不真。”
“确实?”沈蔷见她如此快速地便给了判断,倒是没有丝毫诧异或者怀疑,反倒是笑道,“看来我的眼力还是差了点,我身边朋友名家也多说此图不是真品,偏我瞧着不错。本还想着,若是真品,便送与你的。”
沈蔷看着雍黎的面纱,试图透过面纱去看清她的容貌,但那面纱与其说是面纱不如说是绢布,与陈国平素大家女子出门所带的装饰作用多于遮面作用的薄纱不同,雍黎遮面的纱布,却是半丝也不透的。
他也只看了两眼,大约是怕自己太过唐突了,便转了目光去,又笑问,“我看娘子这么快速便确认这图不真,不知娘子是如何看出的,可有经验传授一二?”
“没什么经验,不过是《月溪捣练图》的真迹,其实在我手里。”雍黎面色淡淡,语气更加淡淡。
“哦?”沈蔷倒是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又道,“既真迹在娘子手里,不知道我可否有幸得以观赏一二?”
“确实不巧。”雍黎道,“这《月溪捣练图》的真迹,我并不曾带在身边,一直留在家乡旧宅中。”
“那真是不凑巧了……”沈蔷语气不变,目光却略带深意,不一会儿又随意开口闲聊状,“不知娘子家乡何在?”
他这一问,雍黎抬头看向他,却没有回答。
沈蔷瞧着她看向自己时似笑非笑的眼神,觉得心中微有异样,只觉得有些奇怪。
又语气玩笑道,“怎么?莫非并不方便告知?”
“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雍黎端着茶杯,一点点撇开杯盏中的浮沫,直至浮沫撇尽,直至屋内安静得沈蔷有些待不下去了,她开慢慢又开口道,“只是……我家乡在何处,难道您不知道么?旭王殿下……”
“你……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沈蔷震惊之余颇有些忌惮,他确实也是最近才查出来眼前女子的身份,查出来她极有可能是玄羌族人,所以才有了今日来此的一番试探。
只是他试探的手段并不高明,反而被人直白地先点出了身份。
“实不相瞒……”雍黎将茶盏搁在小几上,看着沈蔷,眼中略带一丝讥诮,“实不相瞒,我头一次见到你,便知道你的身份。之所以不曾点破,不过是想看着您接近我想要做些什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