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属带着这尊木雕来到北辰宫。
时隔十多天再去看赵禛,他忽然觉得赵禛老了很多,鬓角的发根处悉数变白。
赵禛并没有注意到赵属细微的情绪,他正把玩着木雕。
“倒也有点意思。”赵禛含笑看着赵属,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怎么样,你怎么看的?”
“臣以为,两国之交,尽量还是以互相认可为准,总不至于叫人故意勒索。”
“果然是你,说话还是喜欢稳妥的,倒也不错。你啊,就是喜欢平和的,但有些事情,需要强硬的还是要强硬。你如今能怎么办?你考虑过他为什么要如此要求吗?”
“辽国内政多年来由宗室掌握,前朝皇帝施行汉化二十余年,招纳无数汉人为之改革,好容易掌握了朝局却中年驾崩。留下辽帝六岁登基,到如今居然发展成权臣与宗室制衡的局面。辽帝如今年纪轻,只能如傀儡一般谁也不能倚靠。他最需要的就是一股新力量,但如果皇后势力不足,很可能就打破了平衡的同时还丢了性命。”
赵禛首肯:“确是如此,他打的好算盘,借着宗室掌管兵权,前朝权臣把持内政,其实他若想做个安全的傀儡也不错。但你身处权力周围,却不能掌握权力,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赵禛看赵属一眼,这话就像专门对他说的一样,赵属多年来未尝不是如此。
“你也不要多心。”
“臣不敢。”
不管怎么说,赵属向来是恭敬的,只是赵禛从来没有感受到赵属的野心。
为王者,无论做什么都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某些特殊的气质,往往发于细末,便极少有人能做到处处掩饰自己的野心
“你若能多心一点,还好些。你越是沉稳,朕就不免要多想。”
赵属不愿应话,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赵禛摆摆手:“罢了,要说改你也是一时改不过来的。”他端详着木雕,继续道,“要说这嫁女儿,朕还真是舍不得。”
赵属抬头去看他,发现他眼眶里居然也带着泪光。
“无论如何,这或许是朕多年来唯一的一次是私心。”赵禛缓慢起身,试图从床边坐起,却发现自己许久没有下床,所以下肢有些无力。
“臣来服侍。”
赵属过去扶他起身,恍惚间他觉得扶着的人很轻。赵禛真的瘦了,不是建康的那种,而是内里空虚。
“怎么样,朕是不是快死了。”
“陛下不要这么说。”
“其实朕还是不习惯的,小时候听你叫父皇的,还真是叫人高兴。馥儿也是,她虽然不是朕的第一个女儿,但实际上作为亲生子,很多年里只有她一个。可是朕对她还是关心太少。”
赵禛依靠着赵属的身上,小心翼翼的起身,然后沿着床边小心翼翼的走动着。
“陛下慢点。”
赵禛抬腿上比较吃力,他抬手,轻拍几下赵属的手臂。
“不碍事,你小心扶着朕就是了。”
或许是俩人多年来尴尬的关系,赵禛略显无措,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些,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一点别扭。
“好,好,扶朕过去坐着。”赵属扶着赵禛坐到坐榻上。
正是午膳的时候,明安送来餐食,一并安排到床边的坐榻上。
“这里一向准备的都是朕与雍王吃的,或许稍显清淡了。”
赵属见赵禛神色稍显不同,言语里丝毫不提政务,又撇过一样旁边的明安,心里也猜到几分。
“起先朕还算节俭,吃饭的时候用不上这么多人,可是现在不同了,有些菜不能多吃,有些则需要搭配食用,御医要求也多,差一点也不行,这不,劳烦这满屋子人为朕服务。”
“陛下哪里的话,总归还是身体要紧,奴婢都是生来服侍人的,能伺候陛下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明安嘴甜,常哄着赵禛开心,尽管赵禛也知道,他作为皇后的人,最大的任务就是将他的消息如实的通报给皇后。
“是啊,就你嘴巴最会说,这宫里谁都比不过你。”
“陛下,廖赞了。”明安虽然这样说着,但眼神已经收敛,会说话都知道,偶尔不说反而效果更好。
赵禛特别认真的吃完一顿,黄门宫女们收拾一番都撤走了,却只有明安一人还在一旁守着。
赵属看他一眼,又看看赵禛。
谁也没开口,时间仿佛凝结一般。
“扶朕出去走走。”
赵禛慢悠悠的开口,不知道到底是对谁说,明安就要上前去扶,赵属却抢先一步起身搂住赵禛的肩膀,帮着他慢慢起身。
就好像无声的较量一般。
赵属扶着赵禛出了寝殿,明安在他们身后两步紧随着。
赵禛明显是有话要说,但此刻当着明安,实际上就是皇后的耳朵,他一个字也不肯轻易说的。
外殿的温度还算舒适,赵禛忽然开口道:“去,将殿门打开。”
“陛下,天气寒冷,如果打开门着了风,可就容易生病了。”
“生病,朕一直都在生病,怎么,朕的话到底是不管用了。”
明安的劝诫明显叫赵禛很不高兴。他的大声呵斥叫明安不敢违抗,明安快步跑过去,将门推开,一阵寒风吹入殿内。
赵禛倚靠在赵属肩膀,小声道:“齐国公主,朕许给他。”
什么?
赵属无声的惊讶着,他眼神有一丝的惊讶,在明安回头时转瞬即逝。
“去吧。”赵禛拍拍他手背,提醒道,“朕说的话,你都记得了吗?”
“是,臣都记得了。”
赵禛点头表示首肯,又抬手招来明安:“你扶着朕吧,让朕在这里活动活动。”
赵属看赵禛扶好了,这才行礼告退。赵禛忽然又嘱咐一句:“要记得,朕说过的话。”
赵属带着疑惑离去,走出殿外的时候正好迎面吹来一整寒风。
“皇后。”赵属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