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蕤对着外头道:“你们先下去。”随即对赵属道:“也不过一两次的事,不打紧,你好容易累一天了,不如先洗漱一番歇息一会?明日还得早起。”
高蕤说得话倒也没错,如今大半夜的,好些事未见得是成心的,何况大家事多,忙得顾不上也是正常。
只是如今形式不同。
“药婆子的方子先不要喝了。你先歇着,我还有事,你不必等我。”赵属实在不愿再忍,只一句话,高蕤也不便再劝。
议政厅内,起居郎和御医们席地而坐,从殿门起东西分列,唯一不同是起居郎身前有稿纸,手里拿着毛笔,为首的正拿着预先准备的问题高声提问。
明安在殿外守着,他身后也是两排黄门,手里拿着被子地毯,随时候着里面官员歇息的需要。
忽然他耳朵一动,明显是听见什么,连忙招呼身后黄门跪下,他则快步跑出去迎驾。
入宫多年,抬轿的动静他听得最仔细,这也算一项绝技,这是因为从规矩上说,宫人无论做什么都不该有声音。
就好比这抬轿的功夫,就算有声的,也绝不能杂乱无章。
明安迎着赵属下轿,赵属一步不停,推开殿门。
“恭迎太子殿下!”众人齐齐跪下行礼。
赵属问道:“来人回话,你们到底如何?”
明安心下一紧,他当然知道一些的,就连下午他还劝过起居郎们,应酌情先安排人去为太子妃诊脉,结果他们倒不以为意,说太子妃正在歇息,于其打搅不如早点问完,早点放御医回去。
“何况还有你们!”明安回想当时起居郎们趾高气昂的口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说先皇重病而亡,御医们要被问罪,他们这些近侍黄门也难逃其咎。
明安脑子飞快,回道:“回禀殿下,殿内是起居郎询问御医们大行皇帝驾崩当前后用药如何,病情发展的细则。起居郎们根据所见记载,似乎与御医描述略有差异。”
“你们问责,难道无需本宫前来主理?”这一下直指要害。
为首的起居郎跟着回道:“回禀殿下,过问这些是臣等分内之事,只是如今太子与太子妃忙于他事,自然还需等问过御医才方便求问殿下。至于其他的,事态紧急,臣等甘愿领罪。”
赵属道:“既然是分内之事,又何罪之有。只是不妨连本宫一起问,大行皇帝亲封太子以来,本宫都在跟前服侍,汤药没有不亲尝的,就连最后一碗也是本宫喝过再服侍大行皇帝用药。药方针灸也是经过本宫首肯,御医方可医治。”
赵属心里有气,连着几日的压抑全释放在此时。
室内一阵鸦雀无声。
继位前夜,众人既忙于眼下丧礼,心里更是留意着新帝登基的大事。
为首起居郎回道:“恕臣等冒犯,臣等方才过问御医,只为查明其医药是否存在疏漏,如今臣等只有几个问题求问殿下,若无疑虑,此事便可如实记载。”
殿内本就被无数白布衬得凄惨萧索,这位起居郎声音又十分肃穆,倒形成一派压迫之势。
“你问罢。”
赵属正襟危坐,看着跪在眼前的官员,内心升腾起一丝异样之感。
往日里,大朝之时,也是有成群的官员跪于眼前,可他们的官袍一目了然,何况大朝之时,往往在于宣读既定之事,他只需坐在御前专设的宝座上,留意着大臣们的状态,倾听他们的提议,没有必要的时候,甚至不用理会他们。
不过眼前十来个人的询问,赵属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天家无私事。
“微臣求问殿下,大行皇帝何时发病,又何时病重?”
又是这样肃穆的声音,让赵属回过神来,他略回忆一番,回道,
“清明过后,二月二十五日,大行皇帝夜半偶发头风,唤本宫前去侍疾。本宫当时在偏殿就寝,便及时赶到,彼时值班御医正在殿外,行礼后方才诊脉。此乃旧疾,御医禀报本宫后便照例施针,当时大行皇帝顿感舒畅,又跟进喝下安神温补的汤药,便又睡下。”
“既如此,又如何病重?”
殿内齐刷刷书写的声音,伴随翻页的动静都出奇的一致,明安捧着茶水,赵属喝下,方又开口。
“第二日一早,本宫前去请安,大行皇帝并未起身,御医上前再度请脉,方告知陛下有危,本宫上前查看,见陛下脸色苍白,似有发汗,且眉头紧锁并未清醒,当即便传唤御医集体问诊。随后三天,无论是施针还是用药,陛下再未能醒来。”
起居郎声音又响起:“殿下所言,臣等必然如实记录。还请殿下放心,此乃大内私事,必不会外传。”
赵属点点头,他如今心平气和,纵然有什么也不至于此时就追究。
“本宫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起居郎见记述完成,便继续问道:“再问殿下,期间所有诊脉记录,施救方法,药方用料等,殿下可有过问,查看,并亲自首肯?是否有用错药,用错法,以及医治不及时的情况?”
赵属扫眼看向御医,他们全都跪着看不见神情,却有人明显抖若筛糠。
他轻咳一声,回道:“大行皇帝病重以来,本宫便日日侍奉在侧,御医们日常无论是诊脉还是开药施针,所用治疗方法必先禀报本宫,本宫权衡利弊方同意。至于药理,本宫知之甚少,但凡有疑虑的必反复过问,综合意见行之。每有汤药必亲尝,药方也必过目,唯恐有不到之处。”
言之凿凿,尽以实对。
众人纷纷记录在册,起居郎回道:“臣方才也一一问询过御医,所言之事与殿下之言据都相合,待成稿之日,还请殿下过目。”
赵属点头,“既如此,最后一问便只管问罢。”
起居郎方继续道:“最后一事,还需摒退御医,方可继续。”
赵属稍显疑虑,转念一想,又道:“既如此,还请各位御医前往御医所暂时歇息,明日一早还需及时给太子妃诊脉。”
众御医齐齐退下,这偏殿内顿时空了一半。
赵属略感困意,开口道:“继续问罢。”
为首的起居郎才道:“臣还请问,大行皇帝临终前,可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尤其是有关遗诏之事,可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