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们来势汹汹的诉求,乾隆帝却轻描淡写地说这都是意料之外的事,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呢?
不过碍于群情激奋,他还是罢免了讷亲江南总督的职务,又为每位秀才发放了二十两的抚恤银,至于幸存的人,他大笔一挥把他们全部赐为举人出身,既是为了安抚他们,也是为了安抚天下人心。
果然,经过他的怀柔,不满的声音小了许多。即使依然有人表示痛心,却也只是哀叹天灾无情,再没有说皇帝不是的了。
但仍有一人例外,那便是新科状元于敏中。
他坚持要治讷亲的罪,而不仅仅是免职了事。许多人来劝他,叫他息事宁人,讷亲乃是满洲勋贵出身,他一个汉臣拿什么斗倒人家。皇帝肯免他的官已经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了,他再闹下去小心惹恼皇上,吃力不讨好。
“呵,不是说皇上仁慈么,既然如此又怎会记恨我。”于敏中不为所动,继续写着弹劾讷亲的奏章,这已经是他写的第十封了。
于敏中却不知道,他不知疲倦写的奏章一封也没有送到乾隆帝的案头。
秋日的午后,慵懒的时光。皇后富察氏命人搬进宫里两盆冬青树,这两盆冬青长得好,绿油油的枝叶十分繁茂,她打算送给皇上过目。
“还得再修剪修剪才好。”弘历从富察氏手上接过剪刀,“咔嚓”一下剪掉了几枝不安分的枝桠。
然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好了,瞧着顺眼多了。不如就叫它‘铁箍一桶万年青’吧,跟朕的江山一样,铁箍一统,万年长青。”
“皇上这名字取的真好。”富察氏附和道“可不正是铁箍一统,万年长青么,咱大清的江山一定会繁盛万万年。”
弘历的目光落到冬青树上,自语道:“所以,对那些有碍它生长的杂草,我会连根拔起,绝不姑息。”
富察氏打了个微不可见的寒噤,小心地侍奉着他。
临近冬至的时候,被罢免在家的讷亲又得到了起复,并且还官升一级,成了军机处大臣。
于敏中被这一消息气得浑身发抖,实在想不明白皇帝为何要重用一个奸臣。对,奸臣,讷亲在于敏中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如果不是他的迂腐,又怎会令江南痛失这么多士子!
在讷亲眼里,这么多士子的命还没有他头上的顶戴花翎重要,为了推卸责任,他宁愿眼睁睁地看着一万多人被活活烧死。如今,皇上竟然还要重用他,还提拔他当军机大臣!
于敏中觉得讽刺极了,万余名士子的性命只换来了一道升官诏书,而他讷亲居然还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广宴宾客,叫人为他庆贺,真是厚颜无耻,冷血至极。
他这次不再傻傻地向礼部递折子了,而是揣着用鲜血写好的奏章去拦圣驾——他要死谏!哪怕拼上这条命,他也要尝试一次,不论有没有结果。
这个在别人眼里愚蠢至极的行为,却成了于敏中眼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人微言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俞滋兰拦不住他,等她知道的时候于敏中早就动身了,她急忙去找于枋求助。于枋听说后吓得魂儿都飞了,二话不说就递牌子进宫,想把自己的傻儿子捞出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到来的时候于敏中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乾清宫的侍卫们告诉于枋,他的儿子冲撞了皇帝,被皇帝一怒之下赏了五十板子,打完又被扒掉外衣拉到冰天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这才刚叫他起身。
于枋险些痛哭出声,赶忙把于敏中抬回了家中,请郎中给他治伤。他的敏中最害冷了,他都不敢想他是怎么带着伤在数九寒天里长跪的。
于敏中早已冻僵了,从伤口流出的鲜血依然冻成了红色的冰碴子,一走动就扑簌扑簌往下掉。这时候他是感觉不到疼的,等身体回暖血液畅通之后,痛觉才铺天盖地地冲了上来,于敏中难以承受,当场晕厥。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他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早已春暖花开,庭院里的梨花树开得正好,一簇簇雪白的花朵沐浴着阳光尽情地盛放,风一吹洒落满地洁白,好似旧年寒冬的大雪。
于枋怕他整天窝在家里闷出病来,便请了个戏班子过来给他解闷。
看台上的戏子们咿咿呀呀,于敏中却百无聊赖地阖上了双眼。唱的是精忠说岳,于枋最爱的故事,他跟着于枋不知听过了多少回,耳朵早已听出了茧子。
“唉。”于枋在他身边叹了口气“这秦桧明明就是个奸臣,偏偏皇帝一心向他,任由他陷害岳飞,你说说,这皇帝是不是没脑子啊,怎么能亲近奸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