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中?”弘历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想了半天才合掌笑道“原来是你,朕想起来了,你不就是前些日子写佛塔经的那个么。不错,果然是个有心的,难为你了。”
“臣食君之禄,自然应当终君之事,何来为难一说。”于敏中说得从容不迫,看不出丝毫紧张感。
弘历更加满意了,对诸臣说道:“尔等都该以此为准则,用心办事,不可懈怠。”
臣子们集体称是。
一场陛见下来,于敏中只觉得身心俱疲,偏偏结束后还得腾出精神应付各怀心思的同僚,直到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轻松。
“砚均,夫人在房里么?”他扯开领口间的盘扣让自己松快些。
砚均有些战战兢兢的,低着头不敢高声:“夫人她、她说她回娘家了,让小的转告公子说,说不用找她了。”
于敏中一阵气血翻涌,险些站不住。
砚均慌忙去扶他,一张脸吓得惨白:“公子,你怎么样,要不要喊郎中?”
于敏中缓了口气,道:“不用,你下去吧,我休息一会即可。”
砚均却不敢走,生怕他出个好歹。
“叫你走你就走!”于敏中心烦至极,语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砚均赶紧退下了,不让他再看见自己。
于敏中仰面躺倒在榻上,用袖子遮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能猜到俞滋兰去了哪里,可他却不能去找她,他不想被人知道他们关系不睦,她正是笃定了这点才敢不辞而别。
于敏中呵呵笑了两声,他能指责她什么呢?她那样骄傲的性子能忍到现在才发作,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他不想再去想她,甚至不想再想任何事,就想让自己的脑子歇一歇,好应付下一场心力交瘁的陛见。
打过几个照面后,于敏中已经逐渐摸清了皇帝的脾气,知道他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他有意投其所好,令皇帝对他喜爱更深。
短短数月间,于敏中的官位一升再升,已然成了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过伴随着闪耀的荣光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指谪与谩骂,无数汉臣明里暗里批判他数典忘祖,放着好好的臣子不当,居然去给人做奴才。
这样的批评是有代价的,一旦传到皇帝耳朵里便是杀头的罪过。而只要有人因此枉死,就会有更多的人把这罪过归到于敏中头上,对他的不满急速加剧,议论声更大。然后,皇帝再次出手。
如此往复,几乎成了牢不可破的死循环。
这完全超出了于敏中的预料,他焦急不已,极力想改变这种现状,却往往事倍功半。
没有人愿意听他解释,在他一路高歌的仕途面前,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一片议论纷纷中,甚至还传出了他是皇帝男宠这种离谱的言论。
但对于敏中而言危机不在这里,而是皇帝根本没有重用他的打算,他的官位越升越高,手里的实权却越来越小,等到他升任军机处行走的时候,他已经半点权力都没有了。
军机大臣,说的好听点是执掌全国机要,其实就是皇帝的传声筒,皇帝说什么他们就传达什么,不能有自己的主意。
皇帝对这种尴尬局面心知肚明,因此往往给军机大臣加封各种头衔,或者让他们兼任某部尚书,以保证军机大臣的颜面和权威。
但于敏中不在此列,皇帝把他升为军机大臣的同时,剥夺了他在户部的所有官职。
于敏中一夜之间沦为了朝廷的笑话,没有任何兼职的军机大臣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凡知道的都要笑掉大牙。
于敏中的心跌进了谷底,除非皇帝是个傻子,否则他不可能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绝对是故意的!
于敏中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子,傻傻地以为自己能影响皇帝,到头来他才是被耍弄的那个。
皇帝需要立一个靶子,一个既能替他挡枪,又能帮他分化汉臣的靶子,这才有了他的步步高升。可笑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努力见了成效,其实不过是一场笑话。
恐怕那些凌厉的指谪也是有意为之,皇帝稍一示意,底下的先锋立刻上阵,引导着汉臣们说出过火的言论,然后皇帝就有了完美的借口,借机收拾那些他早想收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