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皇帝一贯的作风么？从贡院失火那次他就看出来了，做事之前先找一个背锅的，这样才能在完事后全身而退。

可恨放到别人身上他看得清楚，轮到自己就迷了眼。于敏中心里一阵抽痛，他原本是想给那些在烈火中逝去的万名士子复仇的，结果自己却做了仇人手中的刀，刀刀砍在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身上。

于敏中仿佛看到了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把他牢牢地束缚住，网的中间是皇帝那幅貌似温和的面孔，他带着笑意朝自己走来，等贴近他的那一刻才猛地露出獠牙。

该怎么办？

及时止损么？不，这样只会让皇帝起疑，一旦皇帝开始怀疑他接近自己的初衷，他就会有性命之忧。

继续这样下去么？当皇帝的刀，让他借自己屠杀更多人？不，他做不到，他宁可去死。

于敏中心如刀绞，喉间犹如卡了根尖锐的鱼刺，刺得他皮开肉绽，进退两难。

皇帝似乎越来越喜欢他了，几乎每天都要传召他，还常常诗兴大发随口一吟就是数首长诗。

即兴之作往往脱口就忘，皇帝总是过了半天后才想起要把那些诗记录下来，可那时候他早就忘光了，于敏中就得时时刻刻替他记住，以备他随时的考校。

于敏中现在已经不能再见到“诗”字了，他一闭眼就感觉皇上作的那些臭诗在围着他转，他必须得牢牢地把它们都记住，说话的时候得想着它们，吃饭的时候也得想着它们，就连睡着了还得在梦里想着它们。

他再也不想跟诗打交道了。

他很想找个人代替自己，却悲哀地发现这个折磨人的活只有他才能胜任。没有人能过目不忘，半天后还记忆犹新，除了他自己。

难怪皇上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感情是把他当备忘录使了。

正当他苦苦煎熬之际，琼枝过来了。

是俞滋兰让她来的，她怕他一个人孤单寂寞，特意叫琼枝过来陪他。

于敏中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亲自动手给琼枝收拾了一间房出来，还拿着抹布把所有家具都擦了一遍。

琼枝在一旁看得大气都不敢喘，根本不敢阻止他。若不是气到了极点，他怎会做出去如此反常的举动。

“孩子呢？”于敏中把抹布随手丢进水盆里，目光落到她身上。

琼枝慌忙回道：“在家里，夫人照顾着呢。”

于敏中连日来的压抑终于缓和了些，俞滋兰还肯住在于家，说明她心里还有他，还没打算跟他一刀两断，这真是这段日子以来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你一路辛苦了，早点歇着吧。”他淡淡地说了句，起身准备出门。

“爷。”琼枝下意识喊住了他，等他停住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窘迫地绞着手指。

于敏中眼中有一瞬间疑惑，然后倏地笑了：“想让我陪你？”

琼枝想说不是，但看着他久违的笑颜，喉咙就跟堵住了似的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逗你呢，你想心疼我，又不好意思开口，是么？”于敏中看着眼前这个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女子，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感动。

或许他就应该找一个像她一样柔顺的女子才对，他的性子太强势了，掌控欲又强，俞滋兰那样骄傲的人本就不适合他。

“你睡吧，我陪着你。”他对琼枝说道。

琼枝以为他只是说笑，结果他当真搬着凳子坐到了她床边。她呆了呆，道：“这，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这又不是在老家，没人管我们。”于敏中灿烂地笑着，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琼枝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于敏中握着她的手，出神地看着她。

谢谢你，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人陪，他在心里说道。

至于谢的是谁，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