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日辞了武振英,隔日又和沈江东同去看沈浣画。她早起穿着一件燕尾青大袖,松花色托泥裙子,发髻高绾,插了一排红绒线扎的通草玫瑰花,半敞领口,露出一线大红夹衣,领扣上挂着一副金三事儿,裙边系碧玉禁步,行走间环佩叮当,沈江东觉得新奇,绕着她走了两圈,只是笑:“不敢认你了。”
江枫把金红大衫披在外面,略显尴尬道:“出门吧?”
两人挑了叶秀峰不在府的时候,江枫问:“这事情闹这么大,叶相和何相怎么不吱声?”
沈江东冷笑:“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
“叶秀峰不会慢待浣画妹妹吧?”
“他敢。我又被褫夺爵位发配三千里。”
说着到了叶府沈浣画的住处,沈浣画月份大了且怀相不好,日日歪着,江枫见了便说:“我不去抚州了,等你生了哥儿姐儿再去。”
沈浣画笑道:“好嫂子,你又说笑话了。阿兄常说你的厉害之处,你同阿兄去,帮他长眼,我才放心。”
沈江东问:“你一个人留在叶府,成么?”
沈浣画道:“前儿思卿妹妹也不放心我,叫我南苑去。我说我不去,人多口杂的。况她又和三哥置气,我若去了,倒成了给三哥传话儿的了。”
沈江东吃惊:“又置气?”
“谁说不是?听说砸了一橱秘色瓷,阿弥陀佛。不过过两日准就好了,思卿到南内住,三哥准要去赔不是的。”
江枫听道:“这是怎么说?”
沈浣画道:“嫂子不知道,向来都是这样的。我是想说,你们不必放心不下我,这府里果然不好,过两日思卿不与三哥置气,我就往南内去。”
沈江东心道思卿生性谨慎,定安贵太妃又疼沈浣画,沈浣画这样打算最好不过的,于是又多嘱咐了几句,隔日启程往抚州不提。
朝里制谥一事虽被压下不提,然岁末却因为定藩军饷与筹建永陵、太皇太后陵寝捉襟见肘。工部与户部互相扯皮,叶秀峰和何适之明刀暗箭,好不热闹。
未久萧绎再提立思卿为后事,端王、康王、安平郡王为首的宗亲强烈反对,今上却问几位宗亲:“诸位叔祖、叔王,太皇太后遗愿如此,怎能篡改?”
经过孟光时一事,端王等不愿再与今上起龃龉,所以他想做的事,必然要挑动何适之来做。
于是请立中宫的奏书在端王的暗中授意下零星出现,何适之如坐针毡。
十一月初九日,有御史拿出了叶秀峰与抚州镇守往来的新“证据”。何适之显然不甘心被端王当枪使,此次上书的御史竟然是众人眼中端王的亲信,端王闻言撕碎了他最心爱的青绿山水图卷。
在抚州的沈江东和江枫不在帝京,未曾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日子过得颇为悠闲。这日天降大雪,二人踏雪游抚州城郊的一座小山,江枫叹道:“叶秀峰在内阁多年,不可能与抚州地方毫无瓜葛。那‘证据’的时候不对,不是抚州那案子时候的东西,又能说明什么?这种‘证据’,何适之自己肯定也有一箩筐。真正的‘证据’或许就在陛下手里,陛下又想做什么?”
沈江东则道:“陛下想立皇贵妃为后,这毋庸置疑。但是陛下并不希望打破何叶与端王如今的局面。”
“陛下不想,但是端王想,所以端王推了何适之一把,想叫叶相无法翻身,皇贵妃失了母族庇佑,便不能再正位中宫?”
沈江东摇头:“我觉得不是。端王反对立皇贵妃为后,无非忌惮外戚势力。若是叶秀峰倒了,他也就没有理由再反对陛下立皇贵妃为后。也许端王只是想挑拨何适之与皇贵妃为难,可惜何适之搬起石头砸在叶秀峰的头上了。说不定端王也郁闷呢。”
“怎么,在端王眼里,皇贵妃比叶秀峰还棘手?”
“先不说那‘证据’是不是在陛下手里,抚州案本不是因叶秀峰而起,若是叶秀峰因为抚州案出事,也不会是通敌叛国的大事,皇贵妃不过失了母族庇佑。但是皇贵妃一则是太皇太后选立的,二则位分高又育有两个哥儿,谁也挡不住她入主中宫,除非端王和何适之给叶秀峰按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你知不知道靖国公的事?陛下最忌惮这个。若是谁给叶秀峰按上通敌叛国的帽子,陛下定然不会放过他。”
江枫听了喃喃道:“那这是个解不开的死局了?”
沈江东一笑:“果真是死局,端王、何适之、叶秀峰都绕进去了。若要破局,除非死一个,若叶秀峰死了,这局才是真的不攻自破。”他想了想说,“眼见又要乱起来了,若不然,你回京去。一则我不放心浣画,二则……你还在抚州,何适之只怕坐立难安。”
江枫次日启程由抚州返回帝京,雪下得大,一行人脚程极慢。好在第二日天刚刚亮雪就停了,于是一行人早起赶路,快到城北时,有嘉国府小厮深一脚浅一脚地骑马迎过来,一头一身都是雪:“夫人,出事了!出大事了!亲家老爷没了!咱们府上大姑奶奶也出事了!”
萧绎大抵是宫城里第一个得知叶秀峰出事的人。这日她与思卿有所缓和,思卿自南内搬回禁中,却又不让萧绎留在宁华殿。萧绎一个人回正清殿辗转难眠,正在翻看仁康皇太后留下的经卷,宫门方启,程瀛洲就急急求见禀告叶府之事,萧绎闻言大惊道:“老五如何?”
程瀛洲小声道:“受了惊吓,不大很好……”
“那还不叫太医署的人去!你让人叫医正去!快去!”
片刻后程瀛洲安排妥当,回来禀报道:“明里是叶相看了叶相公子的书信给气得真心痛发作,实际上有人给叶相爷下了致心痹的东西,而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