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只剩下思卿、江枫和霞初,思卿问:“藏春楼的人忽然改口,是因为你去寻武老伯了吧?”
江枫轻声答:“回殿下,是妾去寻了武家世伯留在帝京的管事。”
武振英同帝京三教九流破皮无赖一向熟识,青楼肯听武振英的话也不奇怪,思卿点点头道:“这次的事来的又急又快,这么着也就罢了,下次不要再寻武家伯伯帮忙了。”
江枫答:“妾记住了。敢问殿下,是不是觉得唐鹏……”
“事情肯定不是唐鹏做的,”思卿笃定道,“有人想把水搅混。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藏春楼的那个姑娘,死了。有人趁机泼脏水,没成功。”
江枫眼波一转,微微颔首道:“殿下说的是。”
“我要回禁中了,我回禁中以后,我们见面就没这么便宜了,所以今儿我把霞初给你,”思卿唤过霞初,“有事让她传达,她在帝京的时日比我们都久,又是嘉国府出来的,说不定也能帮上你。”
江枫称谢,思卿又道:“我还有三点嘱咐你,其一,陈南飞没死的事情程瀛洲和唐鹏都知道,但是这件事不能让老九知道;其二,我已经告诉老程,让他不要介入此事介入得太深,以后他能帮助你的十分有限;其三,今日以后,事情全权由你调度,府军三卫听你指挥,我不再过问。”
江枫疑惑:“殿下的意思是殿下……”
“我不再过问,”思卿解释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怕不合规矩也没关系。倘若有事,只要不牵涉通敌叛国无可辩驳之罪名,我都会尽力帮你遮掩。”
江枫道:“多谢殿下。”
思卿叮嘱道:“找唐鹏不过是个幌子,既然有人想拿唐鹏失踪扰乱我们的视线,那我们就去查唐鹏的下落。一边查唐鹏下落,一边找背后的搅乱此事的人。”
江枫起身意欲告退时,只听思卿忽然唤住江枫,“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其实……”
“殿下,”江枫微微一笑,“您不必说。说了,戏就演不真切了。”
思卿会意,起身道:“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小敬王和程瀛洲先走一步,出了南苑,小敬王道:“三嫂说,是因为陈南飞给她托梦,她才想查陈南飞死因的,我觉得这个说法好牵强。如今看来,三哥想要撤藩,帝京城里三哥身边都藏着这么多歹人,难怪撤藩前三哥想要查陈南飞的死因。”
程瀛洲道:“九王说的是,这事情实在古怪。”
“接下来怎么办?”小敬王问,“三嫂让我们找人,那我们去找人?”
程瀛洲沉吟片刻轻声道:“那就先找唐鹏。”
“我带人从东往西搜,你带人从西往东搜,”小敬王道,“昨儿城门加强了戒备,唐鹏应该没出城。”
程瀛洲问:“那嘉国夫人那边,不用说一声?”
小敬王道:“我来说。”
小敬王同程瀛洲分头行动,他本人却顾虑给江枫再被人盯上,所以没有再去找江枫。江枫带着霞初回了嘉国府,也没去查唐鹏的下落。思卿曾送给江枫一串珠子,坠有茜色流苏,虽然珠子不大,但颗颗均匀饱满,光泽莹润,江枫一直戴在手腕上作软镯。更衣时没摘,没想到出去一趟,竟然不见了。江枫正想那珠子,霞初问:“夫人,咱们怎么办?”
江枫道:“等。”
霞初点点头,感慨道:“奴婢好久没回来过了。”
江枫唯恐她想起沈浣画伤心,于是说:“我想,近来府上可能不太平,你自己也多小心。”
霞初道:“夫人,大姑娘有什么事瞒着您?”
江枫摇头道:“你在殿下身边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您为什么不弄明白?”
江枫笑了笑道:“眼下还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
“夫人也这么高深莫测的,”霞初道,“起先跟着我们姑娘,只觉得大姑娘比我们姑娘心思细密,每每遇上事情,总能找出解决的法子。后来跟了大姑娘去,越发觉得大姑娘和我们姑娘不同,杀伐决断起来,叫人害怕。”
江枫道:“殿下若无杀伐决断之能,早就让人杀了。”
霞初叹了口气,“那倒也是。”复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江枫忽然道:“等。殿下有事不曾告诉我,我也有事瞒着殿下。”
“啊?”
“殿下不让我找武老伯帮忙,但是我昨儿已经让武老伯的人去遮掩藏春楼的那位淑则姑娘的死,武老伯的人肯定也好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武老伯的人一好奇,就会帮我查淑则姑娘的过往。”
江枫正说着,嘉国府管家老夏进来,“夫人,门首一个闲汉送来的。”说完递来一封信。
江枫接过展开细读,霞初问:“夫人,信上写着什么?”
“武老伯那边的人来的信,”江枫道,“藏春楼和春香楼的鸨儿打了个赌,春香楼的鸨儿输了,就送给藏春楼一个姑娘,就是淑则。”
霞初问:“那这位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枫道:“有,何大少和徐家小娘子出事前,她是最后一个见过何大少的人。”
霞初吃惊,“她有杀何家公子和徐家小娘子的嫌疑?”
江枫面有异色,霞初问:“要不然,请九王来一起谈谈?”
江枫摇头道:“不,他找人,我下套,我们各行其是。以防万一有人出事,大家都被困住。”
晚间霞初和花影坐在天井里说话,花影道:“当初若是你跟了夫人,不跟亲家姑娘,我们就能天天在一处了。”
霞初笑道:“你多早晚都要嫁人的,哪里能天天在一处呢?我跟了大姑娘去,也是咱们姑娘的意思。”
花影垂头道:“咱们姑娘是怕亲家姑娘过的不好,才叫你跟去罢?”
霞初不免垂泪道:“说起咱们姑娘,我心里还是难受,好好儿的,说没就没了。我们一处长大,以前我从未想过她会……”
江枫在室内听见了,提起裙子走出来,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有话说。快进来瞧瞧,我把匣子里头的花儿都翻出来了。”
霞初和花影走进来,花影笑道:“偏您不爱花儿粉儿的。我竟然不知道,这里头已经攒了这么多珠花。”
江枫拿起一支绒花给花影插在鬓边,笑道:“我嫌麻烦,不耐烦戴这个。你们自己挑几对儿。”
“说起来,”花影走到一边,拉开抽屉,寻出一个盒儿,“公爷新送回来的扬州绒花儿,太太您还没瞧瞧呢。”
江枫想了想说:“我记得那边屋里有个螺钿盒子,你拿了来,给承平伯夫人装一盒,等哪天我拿了去。”
花影去了,霞初问:“夫人,咱们真的什么也不做?”
江枫笑着摇摇头,霞影正待说话,二门一个管事跑进来:“不好了!京兆府、五城兵马司、刑部还有禁军!都来了!”
霞影大惊失色,老夏进来道:“夫人您出去看看罢。”
江枫对霞初道:“你看,自己找来了。”
原来五城兵马司在废弃的枯井里找到一具无头尸,腰藏软剑,可能是失踪的唐鹏。而尸首心窝插着一柄短剑,正和江枫平素用的一模一样。
江枫昔日的上司、刑部尚书杨万泉亲至嘉国公府,从前江枫在刑部数年,一直对杨万泉隐瞒自己与嘉国府有婚约之事。后来杨万泉知道了她是沈江东室,还推她出去查抚州案,那案子又十分诡异,两人再见面,杨万泉十分尴尬。因见杨万泉言语支吾,江枫笑道:“唐指挥使不是去城外巡视京营了?怎么死了?”
杨万泉只好说:“唐将军……之前……不见了。”
江枫微微一笑:“大司寇不必为难,我还有诰命在身,刑部狱我是不会去的,你们可派人在嘉国府附近戒严。这柄短剑我之前就丢了,但凭一柄剑,也不能定我的罪。况昨日晚时,我曾见过九王,有不在场的证据。”
杨万泉松了口气,连忙颔首,江枫又说:“皇后殿下身边内人在此,你们戒严前,得先放她回禁中去。”说完执霞初的手道,“我贡予殿下的仪物,还请内人带回。”
两人转身入内室,江枫拿出一柄短剑交给霞初,霞初大惊:“您的剑不是在这儿吗?他们做假证!”
江枫道:“你听我说,别的你都不要管,你回去把这剑交给皇后,殿下自然明白。快走,一会儿宫门下钥了。”
江枫一出事,小敬王和承平伯夫人最先上门,被江枫隔着禁军和刑部的人打发走了。小敬王暴跳如雷,进宫求见思卿,思卿托病不见。于是小敬王又求见萧绎,萧绎则表示如今找不到唐鹏,也找不到江枫杀人的其他证据,事情陷入了死局。
而最诡异的事情莫过于在江左的沈江东对于自己夫人的事沉默不言,大有倘若自己的夫人真的出事他就直接休妻的架势。此举太过薄情,沈江东一时被一干帝京贵妇名流骂了个无算。
事情僵持了近一个月,小敬王每日四处打转,案子毫无进展。端王虽然离京,康王等一干亲贵受了何家挑拨,开始暗中活动,指使御史台上书,要把江枫移送看管。此时思卿终于表态,命身边的尚服局女史霞初到嘉国府去“小住”。此举大违成例,思卿的表态更是激起了亲贵的怒火,萧绎不管,杨万泉再也无法居中调停,三法司带人登门,要将江枫移送至京兆府或刑科。
这日江枫穿了件佛头青大袖衫,头戴金丝云髻,耳边还挂了一对赤兔金坠子,霞初急道:“太太,你还有心思打扮?快想想主意啊!”
花影进来道:“夫人,不好了,人进了二门了。”
霞初恨声道:“我去!”
江枫拦不住,由着霞初去了。霞初在思卿身边颇有头脸,刑部的人也不敢得罪,只好把公文念了一遍又一遍。这时江枫姗姗来迟,环视四周刑部的人和禁军,忽然笑道:“是来抓我的?”
刑部为首的主事名唤岳文康,当年曾和江枫共过事,此刻十分为难:“嘉国公夫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禁军却等不及,为首的禁军一挥手,禁军先聚拢上来。刑部的人乐得禁军出头,并不上前。
江枫忽然笑笑:“报仇心切?你们是哪一营的?哪个指挥官领兵?”
为首的禁军道:“我们的指挥使大人给您杀了,您忘了?”
江枫道:“原来禁军已经给我定罪了?谁杀了你们的指挥使,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既然你们是府军卫的,你们现在要听我的。”说完高举方銙,府军卫众人面面相觑。
“以这个院子为轴心,向外给我守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离开。谁要是想违令,陛下手谕在此,我先送他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