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回公主府?那你准备去哪?”江雀起身,诧异的看着卫子夫。
“我啊……”卫子夫仰望着天空,露出了十分向往的表情,“我想回平阳,回去跟兄长一起生活,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兄长了。”
“回平阳?那大姐她们呢?”听了江雀的问话,卫子夫坐起身十分平静的说:“所以,我要先回一趟公主府,跟公主讨个人情,希望可以带姐姐们一起回去。”
闻言,江雀默默低下了头。卫子夫没听见江雀再说话,扭头见她低头看着地面,表情十分落寞,便开口唤道:“雀儿……”声音温柔,一如往昔。
江雀慢慢的抬起头,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子夫那带笑的唇角,在往上,就是子夫那永远让她内心觉得安定的双眼。原本有些不安的内心在与子夫对视的那一刹那,瞬间平静了下来,她注视着子夫的双眼,耳边传来轻柔的话语。
“雀儿,我带你回家。”
江雀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子夫那柔和的目光变得有些模糊。
家?多么陌生的一个字啊!从被卖入公主府后江雀就很清楚,她已经没有家了。可现在,子夫对她说,要带她回家。
“嗯!”只此一字,足矣。
“那青儿呢?要和他说一声吗?”悄悄抹去眼泪后,江雀想起了同样在宫里的卫青,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要随她们一起出宫。然而卫子夫却摇了摇头。
“我不准备带青儿出宫,我想,让他留在这里。”
“为什么?”江雀有些吃惊。在她的记忆里,自打卫青入公主府后,就从未和卫子夫分开过,三个姐姐里也就只和子夫亲近,就连子夫入宫也随她一起来了,难以想象,卫青会同意和子夫分开,独自一人留在皇宫。
“因为,这里是可以让他实现抱负的地方。”卫子夫目光变得深沉,似是在回忆什么一般轻声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有机会施展拳脚,上阵杀敌,去实现他多年以来的愿望,况且,这里需要他,那个人的身边更需要他。”
“那你就放心让他一个人在皇宫里吗?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江雀还是不大赞成让卫青一个人留在皇宫,毕竟皇宫有多危险,她已经见识过了。
“我相信青儿,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了,你之前也看到了,他在宫里过得很好,不需要我担心了,而且……”卫子夫停顿了一下,面色有些凝重,“其实,只要我不在这个宫里,青儿就不会有事。只要我不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过得很好。”
“子夫……”看着突然如此低落的卫子夫,江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她还想问,她们如果出宫了,皇上怎么办?子夫舍得皇上吗?虽然这一年里,子夫一直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她看得出来,只要听到关于皇上的传言,她都会有片刻的愣神。
子夫分明是心里有皇上的。但话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既然子夫已经决定了,那这话就没有问的必要了,自己只要跟随着她就行。
“都听你的!明日我们就去织室令大人那禀明去意。”反正无论子夫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支持她,这些烦心事就全部统统丢到一边吧!
江雀站起身举手欢呼道:“终于又可以见到姐姐们啦!离宫后我一定要先去长安城大吃一顿!”
卫子夫不禁被江雀逗笑了,她环视着生活了一年的院落,在这里生活了两世,好在这一次有江雀陪在她身边,不至于让她孤身一人,只不过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第二日,卫子夫和江雀两人一大早就去织室令那禀明了来意,织室令虽然感到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们入宫也有一年了,皇上也没有要宠幸她们的意思,如今织室人手也充足了,走了两个也无所谓。于是织室令便将她们的名字记录在册上,并告诉她们,一个月后,需在未央宫偏殿前恭候皇上召见,亲自入殿拜谢皇上。
出宫前一日,卫子夫再次去了建章宫。
在建章宫门口,卫子夫与卫青再次就分离问题,面对面的谈了很久。上一次与卫青分离,还是在公主府,入宫前。那一晚,卫青虽满心不舍却还是笑着与她道别,但卫子夫知道,他肯定偷偷哭了,毕竟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孩子。
但是这一次,当卫子夫告诉卫青,明日自己就要和江雀一起出宫,回到她们最初生活的地方时,卫青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表情释然的问:“那阿姊你希望我怎么做?”
卫子夫轻轻摇头:“这一次,我想由你来做决定,你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去留。”
卫青微低下头注视着阿姊温和的面容,注视着她平静的双眸,然后粲然一笑:“阿姊,从小到大,就数你最了解我,你今日来找我,定是已经猜到我的决定了。”卫青边环顾着四周边说:“在这里,我可以肆意的练武和阅读兵书,可以时刻准备着奔赴战场,还有众多志同道合的兄弟,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说完卫青又再次低下头注视着卫子夫,眼神十分坚定的说:“所以阿姊,这一次,我决定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施展我的抱负,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以我这弟弟为荣。”
果然!卫子夫会心一笑,伸手拍上卫青的肩头,十分欣慰的说:“青儿,你一直都是阿姊的骄傲。以后阿姊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阿姊相信你,终有一天,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英雄,受万人景仰的。”
被卫子夫这么一说,卫青不好意思的笑着挠着头:“阿姊,你就…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没想过要成为英雄,只要能杀匈奴,能保护你就够了。”
卫子夫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这一天,终会到来,只是,这一次,到那个时候,她不能再亲眼看到,他一身戎装的英姿了。
天刚亮,卫子夫和江雀就起床了。她们将床铺整理好,带上本就不多的行李,最后再深深的看了眼这个她们生活了一年的屋子,然后关上门,径直离开了。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也走了很多人。无论是阿绫,月华还是皇后,都不过是这个皇宫里为数众多的可怜之人罢了,而她,不想走上她们同样的路,重蹈前世的覆辙。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她不想让自己变成和她们一样的可怜人。
在离开院子之前,卫子夫走到了那棵榕树下,江雀好奇的打量着这棵树:“没想到我们院子里还有这么一棵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
卫子夫抬手覆上树干,在心里默默说道:“我走了,以后不能再照顾你,和你说说话了,希望能有其他有缘人出现,替我陪伴你,再见了。”
江雀虽对卫子夫的举动感到奇怪,但她也没有多问,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子夫,我们要出宫这件事,你有跟莫云说吗?好歹大家相识一场,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大好?要不要和他也道个别啊?”
自从那晚第一次见到莫云后,她们和莫云还见过几次面。无非就是得了些好吃的想要分一些给莫云,毕竟有个人一直跟在暗中保护她们,于情于理都应该多惦记一下对方。
江雀很好奇莫云究竟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所以每次呼唤莫云时,她都会仔细注意身边的动静,然而莫云就像算计好了一样,每次都从江雀的身后出现。即使江雀做好心理准备了,可还是会被他吓一跳,更可气的是,每次子夫都只是站在一旁发笑,好像两人商量好合伙来吓她似的。
可以说,莫云是她们在这宫里唯一算得上是朋友的人,真要离开了,江雀还有点舍不得他。
然而卫子夫却摇头拒绝了:“虽然我们和莫云相处的很好,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上的人,以他的个性,若是知道我们要离开,定会去告诉皇上的。虽说离宫的时候势必要见到皇上,但我们先手握主动权,至少可以避免节外生枝,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江雀点头,在这些事情上,她总是不如子夫思虑的周全,而且容易感情用事。想着日后再也见不到莫云了,不禁感慨道:“看来,只能等日后若有机会,再跟他道个歉了。你说,我们这样不道而别了,莫云会不会生气啊?”
江雀在脑子里想象着莫云生气的样子,结果把自己逗笑了:“我想,就他那副万年不变的样子,就算是生气,肯定也看不出来吧!”
被江雀这么一说,卫子夫也忍不住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结果也是被自己的脑补笑了出来。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的走着,而永巷不知何时,早已被她们抛在身后了。
未央宫偏殿前的空地上,已有人在那里等候,他们多是上了年纪的宫人,而卫子夫和江雀这般年轻俊秀的,夹杂在这群人中间,着实抢眼,好在随着卯时逐渐接近,殿前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也就没人再去注意她们了。
卯时二刻,偏殿的大门准时打开,一个宦官从里面走出来,并打开手中的圣旨宣读道,无非就是敬告上天和祖先,大肆宣扬皇恩之词。读毕,殿前的众宫人皆是跪地拜谢。
“之后,叫到名字的人随我入殿去拜见皇上。李青花……“
随着被叫进殿的人越来越多,卫子夫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这是入宫后第一次见到皇上,却不成想也是最后一次了。前世自己明明是请求出宫的,结果反被皇上留了下来,之后与皇上闲谈时问起此事,才知原是自己当时的梨花带雨之容勾起了皇上的怜爱之情,所以才会再次得到皇上的宠幸。
卫子夫紧握双手,这一次,自己去意已决,定不会再犯和前世同样的错误了。
刘彻坐在大殿之上,对前来拜谢的宫人们送去赏银和感谢的话,这些宫人,多少景帝朝的老人,对皇宫的运作和发展都做出过不少的贡献,而他作为登基不久的新帝,第一次释放宫人,自然是要亲自来感谢一番。
又送走一个宫人后,刘彻喝了口茶缓一缓。他一下朝就赶了过来,现在是又累又困,只想着快些结束。刘彻等着赵成叫下一个进来,结果赵成盯着手中的名册,九九没有吭声。
刘彻以为他在发呆,有些不满道:“赵成,干什么呢?还不继续!“
虽说是要感谢宫人们多年的付出,但在这坐那么久,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话,刘彻已经开始有些烦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回去看上书呢!
听了刘彻的话,赵成又看了眼名册上的名字,只好硬着头皮喊道:“下…下一位,织室宫人,江雀!“
刘彻原本面带微笑,想要表现出一副温和君主的面容,在听到来人名字时立刻塌了下来。他死死的盯着大门的放向,直到那个他认识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的脸上开始呈现出怒容。
从一进殿,江雀就感觉到了皇上的视线一直紧紧的盯着她,而且这视线里还夹带着愤怒。她努力顶着皇上的怒气来到殿前,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奴婢江雀,参见皇上。“
刘彻就这么盯着她没有说话,殿内的宫人感到奇怪的小心对视着,赵成轻咳一声,宫人们迅速低下头。赵成看了眼仍在怒视江雀的皇上,然后带着宫人们全部退下了。
赵成出来后,在偏殿前等候着的人群里搜索了一番,果不其然看见了静立在那的卫子夫。想着皇上方才铁青的脸色,赵成不禁摇了摇头:真是一对冤家啊!
江雀跪在地上,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然而想象中的怒吼没有出现,刘彻语气平静的对她说:“你起来吧。“
“诺!“江雀慢慢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向皇上。她隐隐听到皇上那边有动静,紧接着头顶有一股气压传来。江雀忍不住偷偷抬起头,却发现皇上竟然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刘彻没有看向江雀,而是注视着殿外的方向,如自言自语般轻声地说:“子夫是不是也在外面。”语气没有一丝波动的听不出来喜怒,江雀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皇上问什么她答什么。
“是。”
“你们要出宫?”
“是。”
“你还是她?”
“。。。。。。”
江雀不懂这句问话的意思,好在刘彻已经自问自答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子夫的主意吧。”
江雀低头不语。
“你与子夫姐妹情深,当初在皇姐府上,你求朕把你一并带入宫,只为与子夫在一处,哪怕是地狱也不怕。断不会做出抛下子夫独自出宫的事的,只怕是子夫决意出宫,你不过是子夫去哪你就去哪吧。”
江雀默认,没想到皇上还挺了解子夫和她的,连那年在公主府发生的事,都还记的那么清楚。
见江雀不说话,刘彻叹了口气,如放弃一般说道:“罢了,你退下吧。”
江雀抬眼看向背对着自己的皇上,再次行礼退了出去。
江雀退下后,赵成再次回到殿里,对着背对殿门而站的皇上,小心翼翼的问:“皇上,还要继续吗?”
刘彻目视前方,看着面前的桌案和屏风,长舒一口气,随后坚决的说:“继续!”
赵成得令,朝着殿外大声宣道:“下一位,织室宫人,卫子夫!”
听到卫子夫三个字,刘彻不禁呼吸一滞,眉头皱起,眼神也变得无比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