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和凌哲进屋的时候，福婶子正在研究向阳前阵子教她织的手套。这会儿还不容易有些上手了，身边突然传来一句。 “娘，爹，我们想去狄大爷家看看。” 福婶子手一滑，布线就顺着织衣针滑落了一针。 “啊哟，你们什么啊？我这针又掉了！”福婶子赶紧把织衣针摆好，揪住漏掉的那一针给仔细的穿回来。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才抬头看他俩。 向阳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娘，又错啦？”福婶子拍了拍桌上的半成品手套，瞧着凌哲手上戴的那副手套的样式，心底有些羡慕的紧。 “没，滑掉的针已经给我穿回去了。你们刚刚说什么？” 向阳和凌哲对视了一眼才开口，“娘，我跟小哲打算今儿就去狄大爷家，我们那个作坊的事儿真的不能再拖了！” “什么？你这副样子就去了？”福婶子指着她的肚子。“腰身还没显出来呢！孩子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 向阳把手放到自己小腹上摸了摸，傻傻的笑，“娘！我哪有那么精贵啊。孩子没问题的。”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啊？我可担心着呢！”福婶子起身搀着她坐下，转头看着凌哲，“小哲，你媳妇儿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你们这还是头一抬，什么都不懂。我实在不放心你们离开我的眼皮子。” 凌哲挨着向阳坐下来，无辜的瞧着福婶子，“娘，阳阳比我大。” 她比我懂事。 凌哲眼底闪着明光，把福婶子看得一愣，是啊，小哲这小子可比阳阳丫头还小。这操心的俩小的。 “不成，那也不成！我不同意！” 福婶子把向阳覆在她手上的手推开，转开半个身子脸色一臭。 向阳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刚好小佳牵着他娘往院子里走。向阳眼前一亮，“娘，娘您听我说。” “你甭忽悠我！我是不会同意的。” 向阳搂着她轻轻晃了晃，讨好道，“娘，云云姐都七个月身子了，您该多看着她。我想着，我跟小哲现在在家也没事。成天就辛苦您给咱们做饭了。我们都有些过意不去。” 福婶子大眼一瞪，“哎？为啥过意不去？凭啥过意不去啊？我给我儿子女儿做饭伺候身子我乐意。你们又不是不晓事的坏孩子。娘不图别的，就，就只图你给我把这孩子安全生下来，把自己养的好好的就好。你还不乐意了？” “娘！”向阳眼底有些发热，心口酸酸的想哭。她搂着老人家又腻味了一阵儿，语气里带着几分感动和委屈，“谢谢娘！我们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们是哪个意思啊？”福婶子偏头看她。向阳被她半搂在怀里护着，又想起来这阵子老人家辛劳的一切，心底突然就像断了一根弦似得。眼泪突然就涌了下来。 福婶子一急，伸手就上去给她擦，“哟，怎么了？也没发现你跟你云云姐似得爱闹脾气啊？” “呜呜，娘，您真好！” “哦？知道娘好啦？那你还不听娘的话，非要进城？”福婶子扑哧一笑，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福婶子自己也有些动容。 凌哲在一旁紧紧握着向阳的手，瞧着她嘟囔着嘴靠在福婶子身上哭哭啼啼的样子，心底也软成了一团棉花。 他们俩需要的不就是这个嘛？ 凌哲抬头看福婶子，认真的眸底染着一抹深情，“娘，您就让我们去吧。我们也不干别的，就看看地。路也不会走很多。您就当咱们每日散步就好了。” “哼，富春城城门外地广人稀，你莫要诓我。想看地，你们可得走不少路的。”福婶子两个眸子晶亮，半点儿没被凌哲忽悠。 他点点头，“是！富春城城郊是挺大。但是活儿又不要咱们来做。狄大爷该是早找好人准备开工了。” “那也不能带着你媳妇儿去见那么些人啊。她现在是你媳妇儿，老婆子我本身也是个做买卖的，抛头露面我也不在乎。可是阳阳丫头她现在是你媳妇儿了。这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你就忍心带着她去给那些个大老爷们儿看？” 凌哲面上一愣，偏头瞧向阳一眼，没想到她也在看自己。他犹豫了！向阳微微摇了摇头：千万别被策反啊！咱们要进城啊！ 凌哲猛地回过神来，“娘，我们一定得去。看地的事儿不能再拖了。而且您知道，姐的临盆时间也近了。咱们不想等到那个时候还在外面奔波。家里除了您二老和大哥，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这——” 福婶子怔住了。她倒是漏了这一条，可又一想到这孩子肚子也有个小的，两者相较，确实不太妥当啊。 “好啦好啦！老婆子，你就让他们去吧！狄胖胖对照顾孕妇也是有一手的。你没看见恬恬被他照顾的多好吗？”白老爹从外面进来，他们几人刚才说的话全被他听去了。 他倒是不反对向阳他们进城的。 “老头子！” “算啦算啦。你还能跟他们一辈子？总有第一次的嘛！”白老爹坐下来摆弄了一下福婶子方才织的手套。心底是对两个小的放了一百二十颗心。 福婶子看他没事儿人一样坐在那儿，纠结了一阵儿也就松了口。 “成，你们去可以，半月之内你们一定要回来。不然老头子不去，我也得走去城里去找你俩！听到没？” 向阳还搂着她，当下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嘞！娘！放心吧！娘！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凌哲轻轻笑了笑，把向阳拉起来。 白老爹和着桌上的白水，淡定的说，“你们想好怎么去了吗？” 向阳不假思索道，“赶牛车呀！” 白老爹了然的点点头，“好。” 两人的行李凌哲早上就已经收拾好了，此刻只要赶车出门就好。福婶子看见他们两手空空的准备出门，心底咯噔一下，“和着你俩是早就想好了。就等着说一声就走是吧？！” “娘！我们错了！”向阳嘿嘿一笑，她其实也没想这么着急。谁知道小哲准备的那么齐全啊。 “娘，您别生气！回来我给您带好玩儿的！” “哼，我才不要什么好玩儿的，你们能把自己安全的带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福婶子转身准备回屋，人家都准备好了，她再在这儿拦着还有个什么劲儿啊。结果还没走两步，白老爹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仔细一看，他身上还背了一个灰色的包袱。 福婶子慌忙停下脚步，“老头子，你这是干嘛呐？” 白老爹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是进城啊，他们都好了，我可不得快一点啊。” 向阳和凌哲也糊涂了，看着彼此双双傻了眼：怎么爹也要去啊？ 凌哲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白老爹坐上牛车，甩了一鞭子不耐烦的冲身后喊，“你们快些上来啊，太阳都老高了，再不走午饭都没着落了。” 向阳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边，“爹，您也去？” “当然！” “不是，爹，你不留下来照顾娘和姐姐？” “他俩要照顾啥？有康子我放心，快走。” 凌哲也上了车，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爹，我也会赶车的。”爹要一起去怕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了吧。凌哲还没坐下来，白老爹果然转过身来脸色黑沉沉的。“哼，我想也知道你们打算自己赶车。小哲，你还小，虽然学东西是很快，可比毕竟没赶过牛车不是。我怎么能让你送阳阳去！” 凌哲低了低脑袋，像做错事的孩子，想着自己之前跟阳阳说自己会赶车的时候，阳阳还高兴来着。爹说的没错，会和真的赶车是不一样的。他还差得远呢。 白老爹看他一副知错的样子也不说他什么了，“都坐稳了，咱们出发了。” “好。” “嗯！” 福婶子把人送到村口，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回了家。她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一趟要顺顺利利的才好啊。 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牛车刚赶出了邙山，头顶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毛毛雨。凌哲细心的从鲜环袋里翻出一块儿油布给向阳盖上，又找了一件蓑衣给白老爹披上，给他带了帽子，凌哲才蹲下来钻进油布里。 向阳帮自己和凌哲盖好油布，“这天真是跟孩子似得，刚刚还晴着呢，这会儿就下雨了！” 白老爹甩了一鞭子，把牛打得一阵狂奔，“你们可盖好了，丫头是有身孕的人，不能淋雨。会凉着身子的。” 凌哲应了一声，把自己这边一半的油布都朝她身上盖了盖。那执着的样子，向阳想推都推不开。 白老爹赶车的技术又快又稳，等近了富春城门，隐隐的就瞧见一排跨着篮子的村民排着队挨个儿进城。 “这是怎么了？又有通缉犯了不成？”白老爹也放慢了速度慢慢往那边度着。向阳想着如今临安的情形，再看这场景，心底明白着呢。 她掩了掩唇轻笑着，脑子里想着：通缉犯还在咱家养着伤呢！ 等车感到跟前，一对捕快打扮的男人拦住了白老爹的车不让过去。 白老爹笑笑，“这位官爷，咱们是进城走亲戚的。您给行个方便。” 那捕快拿着刀瞧了他一眼就朝他身后的牛车篓子里看了看，“你这后边是什么？” “就我一对儿女。您放心！绝对没问题的！” “哼，来人，把油布掀开。”那人冷哼一声，招呼身边的几个捕快上来把向阳和凌哲身上盖着的部收起来。 “空的？” 白老爹继续陪着笑，“可不是嘛官爷，咱爹仨想进城再给亲戚买些东西带过去。这不，还没进呢嘛。” “你别说话，嘿，你们两个。打哪儿来啊？”那捕快问的是凌哲。看他一副书生打扮，斯文清秀的紧，跟后面排着队的村民一点儿都不像。 凌哲也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桃坞村来的。” “来走亲戚的？” “是。” “这样，”那捕快拿着刀在两人面前转悠了一圈，看他们确实两手空空，刚准备放行就听到身旁的一个小弟凑上来说，“头儿，他腰上有个袋子。” “袋子？”那捕快果然看了过去。“你那袋子给我看看！” 白老爹在前面一见他要看袋子脸上顿时一慌，“官爷，那袋子有啥好看的。空的！绝对是空的！” “你别屁话一箩筐！快交出来。这么心虚，莫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没没！哪儿能啊！”白老爹额头一紧，一阵细汗就滚了下来。 凌哲在背后轻轻拍了拍白老爹的脊背好让他安心。爹一定是怕他们拿走鲜环袋才会这么着急的吧。 不过没关系，这袋子长相普通不说，它的秘密只有他跟阳阳知道。 那捕快把鲜环袋拿在手里翻了翻，袋子轻飘飘的，里面外面长得一样，袋子底还占了一堆臭臭的东西。他一摸到就叫了出来。“这是什么？” 向阳捂着嘴看着对面那个捕快，只见他满手占着金黄的东西，闻到臭味立马把袋子扔给了小哲。 虽然不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时候干得，可瞧他一副跟自己无关的淡定模样，向阳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凌哲结果鲜环袋，面上老老实实的，“官爷，我们家穷，我哥知道我出门就把他素日里装牛粪的袋子借给我使使。您、您没事儿吧？” 使使—— 噗！ 向阳转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那几个查人的捕快瞧着还以为这对夫妻是哭穷了。“罢了罢了！快走快走！臭死了！” 围在后面排队的村民有几个嘴快的，没一会儿工夫长长的队伍，很多人都知道这为首的捕快方才查人家牛车时摸了牛屎了。 “笑什么笑！都还想不想进城了！” 好在狄老爹家就挨着北门，他们仨一进城就能看见狄老爹家的铺子。 狄老爹和往常一样，看门做生意溜孩子。 最近风声紧，就因着那个通缉犯，如今这城门紧闭，只准进不准出。现下这小小的富春城已经停滞了不少外地来的商队和附近来赶集的村民。 他这小铺子里的东西好玩实用的也都卖得差不多了。想补货，可城门不让出，好几样东西都是临安进来的。 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哎？等等！那赶牛车的人怎么这么眼熟？ 狄老爹抱着小孙子站起身，迎着那牛车去了。 等一看清是谁，狄老爹嘴巴都笑到脑后跟了。“老白！老白！你们怎么来了？”白老爹拴好牛车，陪着凌哲把向阳下心的搀下车。 “狄胖胖，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了？你不一直希望阳阳丫头早日过来嘛！” “狄大爷好！” 狄老爹难得一次没被人家说中心事，还是老对头老白，面上有些囧。不过看见向阳下来，老人家马上就阴转晴了。“哎！阳阳好！小哲你也来啦！” “小哲，别愣着啊！快叫人！”向阳推推他，他还在纠结鲜环袋上那坨——额，那些东西该怎么去掉的问题。这孩子有洁癖。向阳从跟他睡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嗯，狄大爷好。”凌哲把鲜环袋放在身后的腰带上别着，抬头老实的打了声招呼。 向阳热情的凑上去摸了摸狄老爹怀里的孩子，“小家伙儿，好久不见，你也好呀！” “啊~啊~”狄小不点瞧着面前自来熟的阿姨有些犯傻，拍着小手啊了半天倒是咯咯笑了出来。向阳心底软乎乎的，想着自己肚子里也有一个，整个人都高兴的不行。 狄老爹把他们带进了家门，喊来狄秋吩咐着话，“儿子，去给他们准备两间房。褥子要刚晒过的。火盆也少不得。” 狄秋放了手里拿着的粗布，撒腿就往后边跑。“哎！” 白老爹有些愣住了，“狄胖胖，为啥是两间房啊，他俩住一屋啊！” 狄老爹瞄了他一眼，“当然是给你的啦，你难道不住啊？” 白老爹手里还拿着赶牛的鞭子，理所当然的说，“我自然是回去啦，你整一顿晌饭给我吃吃，吃完了我就回家去了。” 狄老爹拖了拖怀里小不点儿的屁股，把人抱捞了有些讶异，“你不知道啊，这城门如今只准进不准出，你啊，我看着是这阵子都得在我这儿住着啦。” “什么？！”白老爹彻底傻了。 向阳扶着他寻思了一阵儿，“狄大爷，刚才进来的时候确实查的很严。怎么，已经不让出城了？” “对呀，城门已经闭了三日了，再这么关下去，我这铺子怕是都要跟着关门咯。” 向阳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货架，早些时候看见的一排排整齐的小玩意儿如今已经所剩不多了。她摸起其中一个，皱了眉头，临安如此她还能理解，怎么这么偏僻的富春城也被拖下水了？ 狄老爹也不多话，招呼人坐下来喝口热水，“你们先坐着，我到后边儿跟恬恬说一声，晌饭多加两个菜。老白你也别纠结了，就安心在我这儿陪我一阵儿吧。这城门也不是一直都关着的。总会开的。” 白老爹没精打采的坐在位子上，只冷哼了一声。没人知道，他心底早乐翻了天。这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才能留下来陪两个小的。 如今看来，真是一点儿都不费功夫啊！ 天助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