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的地摊儿起码摆了两里地。周恬恬是个机灵的，吃晌饭的时候就记着向阳想卖猪肉来着。这会儿自然就直接拉着人带着身后的两个男人朝猪肉摊子去了。 只是这回巧了，这猪肉摊子恰好是她前两次卖猪肉的摊子。 摊主身材依旧圆滚滚的，瞧见他们来眼前顿时一亮，想着这不是来财了嘛！ “四位客官！这回您们要些什么？我这儿啥都有！”他退开身子，露出柜子里边的猪下水，小声冲向阳说，“我这可是专门为夫人留的。您今儿还要吗？” 向阳伸手想摸一摸砧板上的猪肉，还没到跟前喉咙就一阵酸涩。 靠，这个味道！ 周恬恬在她边上，瞧她脸色不太对，赶忙把人护到身后。直接抓了桌上的鲜肉对那小贩喊，“得得得，别废话了。来你这儿肯定是为了买肉的。你这肉多少钱一斤啊？不会比上午还贵吧？” 那人搓了搓杀猪刀嘿嘿陪着笑，“哪儿能啊，如今这买卖不好做，你瞧着一条街上多少卖肉的。我也没法子卖贵啊！” 周恬恬瞧着手里的猪肉，卖相确实新鲜的很。她咯咯笑着，“好啊大叔，你等着。”向阳还在她身后，“阳阳姐，你说！你买多少肉？现在来只要十文一斤啊便宜的咧！” 向阳皱了皱眉，看着她油腻腻的右手，想着那软乎乎油的要死的肉，胸口顿时一闷。辛亏凌哲手快，上来给她顺了顺气，又抚了抚她的背。向阳才缓过起来。 “哎哟，真恶心。恬恬，你让他给我来一口猪。顺便再帮我问问他猪下水还要不要钱。” 周恬恬虽然不太明白，可还是去了，“大叔，你这猪给俺来一口。猪下水还有多少？您怎么卖啊？” 卖肉的大叔只是搓着刀给她切猪肉，随口就道，“猪下水要啥钱啊！上回我也没找这位夫人要钱啊。何况今儿人那么多，我生意还不如隔壁的羊肉摊儿好。都拿去吧。谢谢啦！” “哇！真的可以吗？阳阳姐！他说猪下水不要钱。送咱们。” 向阳就站在她身后，早就听到了。她点点头，“恬恬，你让开。我来说。” “哦。” 向阳走到摊位边上，冲剁肉的大叔笑笑，“大叔，这次还是劳烦您把货送到城门口的狄家铺子。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还得多逛逛呢。” “哎！好嘞！” 剁肉的大叔笑笑把猪肉分成两筐，准备待会儿挑过去。 “那成，大叔，我们先走了！” “是是！慢走！慢走！” 向阳拉着凌哲拽着周恬恬的袖子，“走啦走啦。我们去看看卖羊肉的。” “阳阳姐，你喜欢吃羊肉？” 向阳转头看了凌哲一眼，“我不喜欢吃，可人不能只吃喜欢吃的东西啊。小哲该多吃点。” 凌哲皱了眉头，“为什么？” 向阳饶有意味的笑笑，靠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走啦！”三人才跟她过去。 事实上，羊肉的味道比猪肉还要重。还没到跟前，她就闻到一阵浓重的膻味直往鼻子里钻。面前的摊子排了四个人，他们挎着篮子，想来也是来买羊肉的。向阳拉了拉周恬恬，“恬恬，你看看他们还有多少肉了。” “等下啊，俺去下就来。” 凌哲在向阳身边小心的护着她，若不是向阳瞪着他不肯松口，他都想把人搂着护在怀里了。这些外地的旅人多是身材魁梧的北方人。经往的商贩也都架子不小。 万一磕着碰着阳阳可怎么办。 狄秋在他的右手边，也撑着手臂给向阳挡着汹涌的人群。 可当事人却跟没事儿一样，心情很好的攥着凌哲的手，“小哲，这场景好像我家那里的庙会。” “庙会？” “对呀。我们家在镇上。每年三月初六和六月初三这两天都是庙会。” “庙会上也这么多人？这么多摊位？” “嗯，”向阳指着地上摆着的各个摊位有些感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拉着妈妈，哦，就是我娘，”向阳牵了牵嘴角，笑得很勉强，“我跟我娘总会从庙会街这头走到那头。把所有好吃的都吃一遍，再回头，把所有好看的衣服想买的都买下来。” 凌哲低着头静静的听她说着话，想着那样的场景，眼底有些发热。向阳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过了。 过去的事儿早过去了。你当成宝贝的记忆说不定到了别人那儿只不过是一点小事。 “好啦！以后我年年陪你逛街好不好？” 凌哲攥着她的手，仰着头安静的点了点脑袋。 两人都没说话，但他们都懂。执子之手，陪在身边，一起经过以后的日子的还有他们，这就够了。 “哎！小心！” 狄秋站在向阳左边，看他俩说着心里话，自己也不好看得太紧。刚一愣神儿，身旁就走过去一对人。为首的两人手里拿着皮鞭。身后跟着的六个男人各种有高有矮。长长的头发乱蓬蓬的堆在脑袋上，脸上还被抹了一层锅底灰似得。脚踝被锁了一条长长的铁链。脏乱得很。 狄秋冲到向阳身边，把那个挤过来的男人推开。“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那男人身上脏兮兮的只穿了件破棉袄，回头看他的时候两眼无神，前面拿着鞭子壮汉冲过来就踢了他一脚。 说着向阳他们听不懂的话，【干什么！想死在这里？快走！】 “啊。” 拖着沉重的铁链，男人头也不回的跟着那个壮汉走了。 脏厚的头发杂乱的披撒在他的肩头，众人看不清他的脸，只在他转身之际瞧见了那双暗淡的眸子。 凌哲眼前一恍惚，那样的眸子好像在哪里看过。 那么迷茫，绝望。让人沉重到窒息。 少年的脸上忽的苍白了一篇，手指也不自觉地圈了起来。向阳就站在他身边，攥着他的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个方向。 面前人潮涌动，带着几个怪人的壮汉早已消失在前方。向阳连那人的面都没看到。 狄秋后怕的问她，“怎么样怎么样？那个愣子刚刚有没有碰到你？” 向阳摇摇头，“愣子？” “对啊，刚刚过去的那一伙人。”狄秋指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还有些不太舒心。 凌哲摸了摸向阳的胳膊。“阳阳，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么了？”向阳揉了揉他冰凉的脸颊，天本就冷的要命，这家伙儿脸上冻成这样还这么苍白。看着她都心疼的紧。 凌哲就着她的手蹭了蹭脸，“我没事。” 刚好这时候周恬恬回来了，“阳阳姐，他们还有五十斤的羊肉。咱们都要吗？” “恩，问清多少钱一斤了吗？” 周恬恬比划着手指，“一二三——阳阳姐，煮熟的羊肉要十五文一斤。生的要十三文一斤。” 还真是便宜啊！ 向阳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还好！还够。 “小哲，你去吧，都买了。” “好啊。” 凌哲若有所思的去了羊肉摊，总觉得方才见到的那个眼神很眼熟。可那些人已经走远了。 向阳瞧着凌哲离开了，悠的转身问狄秋，“秋弟，刚才那一伙是什么人？怎么还带着脚铐？” 狄秋抬头看了看周边，确定那群人已经离开的时候，才开口对向阳说话。 “嘘，我们这里的人管他们叫人贩子。” “人贩子？怎么说话我都听不懂？”向阳讶异的瞪他。狄秋啧了一声，斜眼看她，“他们不是咱们凤泽国的人，你自然听不懂啦。袭月国的人来的。” “袭月国？”怎么有些耳熟啊？向阳邹了眉头。狄秋小声接着说这话，“袭月国离咱这里还有八百多里路呢。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被困在这里了。” “哎？不对啊！袭月国的人怎么能私自买卖凤泽的人口呢？就不怕两国因此打起来吗？” 狄秋傻傻的摇摇头，“这我哪里知道？人家是朝廷的大事。咱们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别馋和了。” 向阳转头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想着凌哲方才的眼神，难道哪里有小哲认识的人吗？他怎么这么失魂落魄的。 “秋弟，被买卖的那些人口都是什么人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这几天闭门不让出城，临安的人贩子都走这里过。现在能看见一两披也是很正常的。我都习惯了。” “这！这怎么能习惯了呢？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啊！这么弄跟畜生有什么区别吗？”向阳心底有些难过，刚才那些人虽然跟她没有关系，可也不带这么对待人的啊。 小哲一定是看见什么了才会那个样子的吧。 到底是怎么了？ 凌哲买了羊肉回来，他拎了三十斤的羊肉，还有二十斤的熟羊肉在周恬恬怀里抱着。狄秋看他个子小还抱那么多，赶紧走了两步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生羊肉。 “小哲，我跟恬恬拿这个就好，咱们在朝前面走走，还得买不少东西呢！都分担分担吧。” 凌哲刚开始还死死攥着手里的麻袋子。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撒了手。 向阳瞧着他脸上终于有了丝神采，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她习惯性的拉着他的胳膊。蹭了蹭他，“走吧走吧。我们接着逛！” 他不说就算了吧，回去再细细的问就好。 凌哲压根儿就还不知道向阳已经问了那些人的事儿。只是抬头笑笑，就跟着向阳朝前走了。 这些日子陪着向阳一起吃喝。他已经被养的白了许多。身上也到了几两肉。可他还在长个子。向阳比了比跟上她身高的少年，心底疑惑着，到底这人是长了肉比较多还是骨头生长的比较多。 这么下去，怕是到他参加科考，身子还能长上一大截吧。 前面两个人心事重重的走着，狄秋和周恬恬各自抱着羊肉在后面跟着。小两口时不时东看看西看看。倒是瞧见了不少稀奇的玩意儿。 向阳听着身后两人开心的笑，她也没绷住，拉着凌哲去了几个摊子逛逛。 “你喜欢哪个头绳，我给你买！” 凌哲瞧着面前一堆彩色的头绳，他自己头上戴的头绳还是白素云给他亲手做的。之前用的那些已经都被向阳给扔了。 “灰色的。” “灰的啊？一点儿都不好看好不好？”向阳失望的瞧着他手里的头绳。再看他头上用的，深蓝色宽头绳扎着好看的不行。衬得头发也乌黑噌亮。 向阳给他拿了一条青色的在他头上比了比。那头绳比他头上现在用的还要宽上一些，约莫三尺长。摸着柔软又舒服。好在上面还挂着一个亮晶晶的坠饰。 隔远了看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向阳很满意，一边比划一边由衷的赞叹着，“快快，就这个了，老人家，这个要多少钱啊？” 那老头儿七十多的样子，满脸皱纹，凑进来看了看她手里的货，比划着手势，哑哑的说道，“五文一个！” 才十五文啊？向阳皱着眉颠了颠那条头绳，从衣袖里掏出十五文钱塞到老汉的手里，“老人家，钱给你！我们走啦！” 说完便拉着凌哲跑了起来，可怜狄秋夫妻俩还在后面吃力地跟着。 凌哲帮她挡开身边蹭过的人群，有些不解，“阳阳，他是说五文钱呐！” 向阳拽了拽他的衣角，不甚在意的说，“我知道。” “知道你还？！” 向阳背着手朝前走了两步，“知道才给啊，这么一条漂亮的头绳，五文，老人家太亏。” 凌哲安静的跟在她身后，“你是想帮他卖掉那些货？” “啊。” “他挺不容易的。”凌哲回头看了一眼早被淹没在人群里的头绳摊位。向阳掰过他的脸，“对啊！我直接给老人家钱他一定会气咱们施舍他。如今买这个，你扎头就好。他那边也得了银子。” “阳阳！” “怎么？被你媳妇儿感动了？”向阳也不管周边异样的眼光，伸手托起凌哲的下巴凑过去紧紧挨着他。 凌哲面上有些羞红，眼神老往身边的人群瞄。双手更是抓着刚买来的头绳不知道怎么摆。 “小哲！”向阳对着他的眼睛。 凌哲被迫紧紧盯着她，“嗯？” 向阳把他下巴掐回来，“我跟你比那老头儿过得好对不对。” “嗯。” “比那些被人贩子拴起来的人也好，对不对？” “阳阳！”凌哲眼底一慌。阳阳刚刚看见了？ “别说话。” “我不是！”凌哲想解释，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解释什么。向阳最终还是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可惜少年只是傻傻的看着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周边的人群的眼神了。 向阳亲昵的拉起他的手，两人并肩走在人群中，好像这个世界就剩他俩了一样。 “小哲，有些人一出生在这个世上到长大了，走在街上，全世界都会成为他们的背景。而有些人呢，只能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可能终其一生也没得到什么。我们比他们两种人都要好多了。我有你。” “阳阳。”凌哲凤眸里闪着水光，心底的那一点方才似乎被猛撞了一下。可又摸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向阳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接着说道，“我跟你，不再是凌府的囚犯了，咱们出来了。咱们有咱们的日子。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想忘记就能永远忘记的。就好像一个人中了香毒，迷上了就算戒掉了他也会偶尔怀念一下，也有可能重新回去用它。咱们现在有彼此，还有宝宝。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重生了。” 凌哲定在原地，怔怔的瞧着面前的女人。时间过了很久，直到周恬恬他们找了过来，久到向阳都快忘了呼吸。 少年唇边突然笑了起来，从未有过的笑声迸发出来。他的脸上不再是苍白，而是有些激动。凌哲往前跨了一步，紧紧搂着向阳把脑袋搁在她肩窝里蹭蹭。紧闭的眸子再睁开时，眼底掩藏许久的腹黑终于露了出来。 “哈哈哈哈，阳阳，我，我才没有陷进过去的阴影。我刚才，我刚才是看见一个人觉得很熟悉。” “什么？”向阳给他笑蒙了。 “是！我是觉得他那样的眼神就跟当初的我自己一样，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我了。我有你了。”凌哲笑的有些不能自己。起伏的胸膛透露着主人的开心。 “可是那个眼睛，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我是因为这个才——哈哈！才出神的。” 向阳眯着眼睛危险的瞪着他，“那你也知道，他们是袭月国的人贩子咯？” 凌哲这回老实的在她肩膀上点了点脑袋，“知道。之前就看过这些野史，没想到真的有人贩子。” “他们从临安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凌哲离开她的怀抱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看着她。 向阳被他气得不轻，可知道这傻小子没有心底阴影，向阳多少还是开心的。也就起不起来了。她只是宠溺的戳了戳凌哲的脑袋，“有你的！害我白担心！不知道孕妇最忌讳多疑吗？” “阳阳我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瞒你。应该主动告诉你。” “嗯，这还差不多。坏了！” 向阳皱着眉回头看去。凌哲不明所以，“怎么了？” “死小子！刚才那个大爷家里一点都不穷，我那是为了做给你看才多给他十文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