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兰草园,兰草园是师长们居所。说是兰草园,其实是依山而建的一群屋舍。屋舍错落有致,形制各异,有的是砖瓦小院,有的又是土墙茅舍,全由各师长的喜好自行修建。
谷主的春晖居居中,如芸师姐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地爬了好半天才到了谷主的屋前。
春晖居的前面是议事大厅。大厅后连着一个小院,小院一排三间屋子,中间正房,左边是谷主的卧房,右侧为她的书房。
大厅高阔宽敞,陈设却极为简单。北面一扇屏风,绣着孔子给七十二弟子讲学图,绣工精湛,栩栩如生。屏风前是谷主主位,左右两侧各设两排六座席案。角落里几支灯座,两侧贴墙处几个格架上摆满了书卷。陈设简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品。
进入大厅后,如芸带着众人立当中空地上静候谷主,并未坐到两侧席案中。
他们一群人在来的路上,已向如芸师姐打听过谷主。当今的谷主,人称梦姑,是前一位谷主听松山人的嫡传弟子。自小就得到点拨,修习鬼谷内外功,是不出世的武林高手。而且熟通经史,文墨颇佳,堪称文武兼备。
但谷主身为女子,却一直云英未嫁。据说,她为人刻薄严厉,不苟言笑,冷面冷心。不要说谷中弟子个个怕她,连师长们见了她都忍不住要绕道而行。
大厅之中静得出奇,沈玉茗一直在揣度这位谷主的样子。耳畔响起师尊临终的遗言,“你只要把这枚玉佩交与鬼谷谷主梦姑,无需多言,她就都明白了,今后她定会护你一生。”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一块巴掌大的圆状玉璧,玉璧表面平整光滑,未雕刻任何纹饰,色泽剔透,皎皎如满月。
然而这块玉璧却另有乾坤,只有在月光之下,才能映出玉璧内有一只展翅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纹精美繁复,在月色下若隐若现。透过如霜月华,那蝴蝶朦胧而含蓄,仿佛振翅翩翩,自梦中而来。
屏风后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人影缓动,脚步极轻,人未至一股冷香却先袭来。
众人立时屏息,不敢乱动。沈玉茗垂着眼,只见宽袍缓带,广袖轻摆,来人缓步走上主位。四周皆静,气氛微微凝滞,没由来地散发出一种威严。
行完礼,沈玉茗才敢微微抬头,抓住机会一瞥。这一眼,却令她分外惊讶。上首的那位女子竟是十分貌美,雪肤花貌,端庄明丽,保养得宜,如明月皎皎,容貌几乎胜过她长这么大所见过的所有女子。这样花容月貌的女子,实在很难将‘刻薄严厉’几个字与她联系起来。
乍一看,她的气质又与师尊极像,同样如谪仙般疏离冰冷,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只不过少了师尊的几分淡漠,多了几分矜傲。一身素衣立于上首,更像一朵冷月之下的冰雪芙蓉,令人不寒而栗。
“谷主,这九位是昨天从南面入口闯进来的弟子。”
梦姑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众人,微微颔首。
“有位姑娘原是鬼谷书院门下弟子的徒弟,有信物要呈与谷主。”
梦姑仍是一动不动微微颔首,毫无波澜,仿佛如芸刚才说的不过是吃饭喝水般平常的事。
如芸走近沈玉茗,沈玉茗将玉璧交与她,她捧着走上主位呈于谷主。
只一低头的一刹那,在瞥见玉佩的那一刻,梦姑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惊异。然而她一把拿过玉佩的下一刻,震惊,愤怒,痛苦在眼中翻江倒海。冰山般的容颜生出一丝裂缝,露出惊恐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本就如雪的肌肤又苍白了几分。
她死死地抓住如芸的手腕,带着一丝愠怒,“这枚玉佩是谁的?”
谷主虽然严苛冷酷,但一向稳重,极少露出激烈的情绪。如芸从未见过谷主如这般生气失态,她顿时觉得自己一定做了一件十分严重的错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下面…那位姑娘的。”
沈玉茗以为师尊的信物会带来亲近和关切,没想到接到信物之人竟是这种反应,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跨出行礼,“沈玉茗拜见谷主,此玉佩乃师尊交于我,令我到鬼谷寻谷主,并将玉佩交与谷主。”
梦姑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个究竟。
沈玉茗不敢说话,有些懵地看着梦姑两眼。发觉眼前之人面色不善,似要吃人。
“你为什么要来!?”
众人皆是一愣。以为谷主见过信物,大抵会问‘你是谁’、‘谁给你的玉佩’、‘给你玉佩的人如何了’之类的问题。谁会想到是这样不友好的质问,听起来好像谷主还认识沈玉茗。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沈玉茗就这样被无端拒绝,有些委屈,有些难受,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作何答。
“你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本座再也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见到这枚玉佩!”说着她把玉佩往沈玉茗手中重重一塞,拂袖疾步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未曾想过竟然是这般结果。
沈玉茗捏了捏掌中的玉璧,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和伤心。她强忍住难堪,转身朝外面走去。
李泽渊率先追上她,拉住她,“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抬眼看了看他,只见他眼中满是鼓励和安抚,心中便安定不少。“你放心,都经历了这么多,这种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如芸也追了上来,满脸歉疚地说道,“玉茗小师妹,请别介意。谷主平日里虽然严苛,我们都很怕她,可她并不坏。刚才她这样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
沈玉茗见如芸师姐忙前忙后,不好令她尴尬,只浅浅一抿嘴角,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如芸接着道,“凡自己找到入口闯进来的弟子,既已通过了考验,没有不准入学的道理。你们暂且回房休息,我去见见学督,学督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凉夜如水,万籁俱寂。秋风起,松涛细细,枯叶翻飞。山岚雾重,青峰衔月。雕栏凝白露,稀星冷如霜。月华下,一人凭栏而立,朱颜未改,娇美依旧,只是不复当年风华,眉宇多了几分孤寂落寞。广袖盈风,素衣轻摆,似欲振翅而起的蝴蝶。
庄周何曾梦蝶,岂知不是蝶梦庄周?来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然而,似乎听见了他的叹气,栏杆前那人道,“师叔还想躲多久?”
他已上来许久,只是还未想好如何开口,踟躇半晌,还是她先点破他。
来人从影影绰绰的树从后磨磨蹭蹭地现身,一身布衣短打,须发皆白,正是沈玉茗一行人在山洞中遇见的怪老头。
“梦蝶,我们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怕你。。。怕你。。。”
梦蝶,这是多少年来,有人第一次叫她名字,她都已习惯被叫‘谷主’。
“怕我什么?怕我伤心?怕我难过?难道晚些知道,我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质问中隐含怒意。
“我们只是想挑个好点的时机。”
她转过头来,面带讥诮,“好点的时机?比如今天下午这般?让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他已不在人世。”
“我们并不知道。。。”老头挠挠头,结结巴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活到这个岁数,一怕碰到男女之事,二怕必须在小辈面前充长辈。可偏偏现下要处理的不仅是小辈的事,还是小辈的感情之事。何其为难,不知从何下手,从何开口。
“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她一声冷笑。“怪我!怪我没把他把我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事告诉你们,没把他当年临走之前对我说的,若是再见我的玉佩他便已不在人世的托孤之言告诉你们。”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月光下泪痕闪现。
他听出她话语中对那个人的不满,“你别怪他。”
“连师叔也觉得我应该怪他吗?他真的好残忍,既不愿接受我的心意,还要取走我的玉佩,用它来作为他离世托孤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