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姑觉得沈玉茗这一阵子似乎听话许多,倒也不是说她以前不听话,只是她近来几乎不怎么顶嘴,对自己讲的话也少了许多问题。
见她脸上没了往日骄矜之色,整日里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样子,梦姑心中甚为受用。
觉得这倔强的小姑娘到底是被她驯服了,心中颇为欣慰,连带着看她也顺眼许多,对她在学问和武功上的请教也愿意多说两句。
本来梦姑也疑心这小姑娘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小九九。可暗自观察她这一个多月来,见她一直如此恭顺。加之发现她来春晖居也来得比以前勤些,每日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心想这姑娘大抵终于懂事了。以至于她时常主动接过花婆婆手中的茶水亲自服侍自己,梦姑也默许了。
这边厢,沈玉茗下了晚课,在沁梅苑的耳房内点着灯写写画画。近段时间对梦姑的细心观察,逐渐摸清春晖居的大体情况和梦姑的生活起居习惯。
春晖居布局并不复杂。一前一后两个院子。后院小巧,连着厨房、杂物间和专供沐浴盥洗的房间。
前院接着书院的议事堂的后院,疏朗阔大,典雅简单。
北面正房三间,中间为正厅,左边耳房作书房,右边耳房做梦姑的卧房。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三间厢房,厢房前是回廊。
中庭铺满青石砖。正房阶前一左一右分别植一棵金桂树和银杏树。这两株树都已长得分外高大,树冠繁茂已能攀住廊檐。少说也有几百年的树龄。一到夏季遮天蔽日,正好挡阳,正房内可得一室清凉。
廊下草圃内一直养着各式鲜花。据花婆婆讲,这是梦姑养的,梦姑平常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侍弄鲜花。
花婆婆的话正如沈玉茗所见。梦姑极喜清简,书房内除了文房四宝、卷轴典籍等,并无其他多余的装饰摆设。
她的卧室也如此,一床两柜一个梳妆台,不见任何其他的陈设。就连梳妆台上也空空荡荡。
妆奁她也趁机偷窥过,镜匣内不过是几支玉色发簪和玉镯,整齐罗列,一目了然。
这样的生活习性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好处当然是越简单越她越能快速地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坏处怕是这样简单的布置,或许哪怕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这个精明的主人都能发现。
偌大的春晖居只有梦姑和花婆婆主仆二人居住。
梦姑作息固定,早起练功,上午巳时一个时辰用来指导自己门下的弟子,其余时间都在书房内处理书院的各种公文。
这期间,有时会有师长或者书院的仆人过来找她议事,有时她会去各分院处理事务。
而春晖居的这位花婆婆,沈玉茗可不认为她只是个普通的仆人。沈玉茗可是亲眼见过花婆婆是如何三步并作两步,顷刻间将一只上蹿下跳四处乱飞的芦花鸡毙于自己刀下的。
花婆婆只有每日上午巳时,也就是梦姑每日在春晖居指点弟子这段时间,会下山一趟去取一些春晖居的日常所需。剩下的时间待在春晖居从不出门。除了洒扫做饭,花婆婆不是在树下纳凉,就是在厢房内做女红。
如此一来,这春晖居无论什么时候,都至少一个人在。沈玉茗可不认为自己能在梦姑或者花婆婆的眼皮底下偷东西。
但是她发现,石楼存放着书院的重要文书,并不会一直锁着门不开。
每月十五这一天,梦姑会将上一个月已整理好的重要文书,亲自拿到石楼内去存放。
另外,若这期间有哪位师长向她申请查阅石楼内的一些重要文书,获得她的应允,她也会前去开门取回这些资料。待到借阅之人看完再放回。
她仔细观察过,梦姑每次要上山之前,要么从卧室出来直接上山,要么从书房拿上文书出来再上山。
那么石楼的钥匙最有可能在三个地方,卧室、书房或者她贴身携带。
沈玉茗琢磨来琢磨去,仍然不敢贸然去卧室或者书房翻找。若是打草惊蛇,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她决定再会一会有另一半钥匙的米老头儿。
于情上讲,沈玉茗更亲近米学督。毕竟她进得书院后,第一个认识并真心待她的人,就是米学督。
若说在苗师长面前,她还是下意识地将自己当作小辈。可她和米学督在一起,可以无所顾忌地一起喝酒打架,敞开心扉谈笑风生,还能毫无负担地称兄道弟。
所以她并不想让米学督过多地牵涉其中,以免给他带来麻烦。就像她自那日从铸剑的山洞出来后,就再未找过苗师长一样。
但现在为了得到关于施仁诺的情报,她不得不去米学督身上套取石楼钥匙的信息。
这一日,沈玉茗下了学,拎着两坛请布衣公子从商分院搞来的好酒去往米学督住的小茅屋。
快到地方,远远地就瞧见老头儿在茅屋门口一个人蹦蹦跳跳地练功。
说他蹦蹦跳跳一点也不为过,因为米老头儿年龄不小,却总是乐天开朗精力充沛得像个顽童。就连武功路数也透着一股调皮机敏劲儿。
沈玉茗站在一旁围观了一会儿,见他忽左忽右,虚虚实实,竟是眼花缭乱十分让人捉摸不定。
她有心一试,将手中的酒放好便跳上去接招。
米学督到底是学督,一交手沈玉茗才知,这招式看上去变幻莫测,但每一招都透着一股狠辣老道。沈玉茗当真接不住几招。
不过,辛亏她对这个老顽童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若是用寻常方式和他对打,她不一定能接得住一招。但若放弃常规招式,剑走偏锋,也像个顽童一样变得顽皮起来,甚至再多几分无赖,或许可以和他对上几招。
米老头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虚实不尽,沈玉茗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虚实不尽。手上脚下一通乱舞,倒像两个小孩扭打在一起。
也就几个回合,沈玉茗背后中了一巴掌,摔了个狗吃屎。她赖在地上不起来一直嗷嗷叫疼。
米老头儿见状,只好走上前来扶她。结果她瞄准了时机,一个反身推出去一掌直逼米老头儿面门。
米老头儿眼疾手快,一伸手将她制服,把她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嘿嘿!我知道你这招叫‘兵不厌诈’,上次我差点中招,不过我早学会啦,你再故技重施就不灵啦!”
沈玉茗叫苦不迭,“你赢了!你厉害!行了吧!我认输,快点放开我让我起来!”
米老头儿听见她认输,开心地放开她,跳起来,“哈哈!刚刚那一套是我新创的招式‘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很厉害?!厉不厉害?!”
‘顾左右而言他’,果然是这老头儿的一贯作风!沈玉茗心里想到。她从地上爬起来,大赞他天赋卓著。
接着将放在一旁的两坛酒拎过来,扔了一坛给米老头儿,“接着!”
“有酒!”米老头儿伸手接住,兴高采烈地揭开坛盖。
浓香扑鼻而来,芬芳馥郁,热烈奔放。不同于去岁冬埋于沁梅园梅树下清香淡雅的酒,此酒香气张扬,酒劲醇厚。
米老头儿捧着坛子,仰头咕噜咕噜地吞了几口,大呼过瘾。
待到坛子从脸上拿开时,他已是面红耳赤,眼带迷离。嘴里不停地嘀咕,“好酒!好酒!”
“够意思吧!有好酒都想着你。”
“嘿嘿嘿!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你突然过来给我送酒是不是又有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好你个米老头儿!本姑娘我每次一有好酒都带过来孝敬你,你居然怀疑我的居心!”
“把酒还给我!”说着沈玉茗就要伸手去抢。
“好啦好啦!逗你玩儿的!”米老头儿连忙抱紧酒坛子。
“可是每次喝完你的酒,确实都有不好的事发生。”米老头儿小声嘀咕道。
沈玉茗心虚,“哪一次是没有好事发生了?你把话说清楚!”
“你上上上次过来找我喝酒,跟我哭诉梦姑折磨你,结果没过几天你就在春晖居和梦姑大吵一架,气得梦姑不仅惩罚了你,还来禁我的酒。”
“梦姑禁你的酒难道不是因为你喝酒而误了议事的时辰?”
“你上上次过来找我喝酒,问我如何打败你师姐,我指点了你两句,后来你跟她打架差点走火入魔。”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要说指点,岂不是梦姑指点我更多?”
“那你上次过来找我喝酒,跟我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结果没几天……”
“没几天怎么啦?”沈玉茗心里咯噔一声。
上次因为元宵节花灯的事,她心情不好过来找米老头儿喝酒,可能喝多了说了一堆胡话。难道是因为这样,让他恰好知道了施仁诺上山的事。上次她偷听,那位师长也说正是米学督酒后泄露了施仁诺上山的事。看来这老头儿也是从她这里推断出施仁诺上山的。
沈玉茗听了米老头儿的话心虚比先前又略重了几分。
她一把夺过他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