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可知，她的身份，将来必不可能留在你身边的。”王三眼神幽幽的盯着谢景行道。

现在她为了避一时之祸暂时躲在谢府，可终有一日，当初庇护她出京的人会带她离开。她就是再落魄，终究也是出身皇家，不可能一辈子没人管的。

“谢家上下现在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现在年纪尚小，你可以用易容术把她那张脸藏着掖着，等她大了，易容也不行的时候，二哥又该如何。若到时朝廷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她的身份泄露，二哥又该如何。”王三一一分析，十分中肯。他极少有这样认真又严肃的时候。

谢景行轻叹一声，敛眉垂目，“我何尝不知。”可看她现在跟在他身边的样子，老实本分，让他经常产生一些幻觉。

比如她真的只是他的一个贴身小丫鬟，比如他们可以这样一辈子。可陆定尧的出现，让他突然从幻梦中惊醒。

原来她是洛阳来的朝阳郡主，不是他的丫鬟凌霞，即使没了父母，她也还有位高权重的兄长在背后盯着，有陆定尧这样的人千里相护。

他们定不会让她永远留在谢府，终有一天，会有人带她离开。

“二哥既然知道，那又何必……”后面的话王三不忍说出口。他真的没想到他从小敬爱到大的二哥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她待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开心一日。就够了。有朝一日若她真的要离开，那便让她离开。”谢景行的语气淡淡的，已经没了刚刚的神伤。

他自小受清然先生教养长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遇事冷静不惊不慌是先生挂在嘴边教他的。

“二哥。”王三不知不觉又有愧意浮现，凌霞是他惹上，是他带到二哥跟前的。从二哥决定收养她那一刻他就隐隐担忧，他怕这个女子有朝一日会给谢家带来灾祸。

现在她虽未祸及谢家，可却祸患了二哥的心。

“好了。”谢景行仰头靠了靠椅背，他今天莫名的觉得很累，“这不怪你。”他们从小一起长到大，王三张一下嘴他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近几日洛阳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我腿脚不便有时顾及不到她，你帮我照看着些，不要让旁人欺负了她去。”

王三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依照她的身手，若不是顾及身份，哪里需得他来照顾。

凌霞在屋子里待了一个上午，待到午饭之后才到谢景行的书房里去。

天一直飘着雪，谢景行并未出门，如同往常一样一直待在书房看书。

“公子可用午饭了。”凌霞熟练的在书房里忙碌起来，在房里偷偷哭了一上午，用冷水的帕子敷了好几遍脸才消除了痕迹。这会儿出现在谢景行书房，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谢景行的视线依然落在书上，可心思早已随着凌霞的进门飘动起来，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王三上午在这陪我吃了点，你呢，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叫厨房传点饭菜过来。”谢景行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书端端的望向凌霞道。

凌霞摇头，“我不饿。”现在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间，谢景行也早已用了饭，若玉清院还去传菜，劳动那些婆子妈子为她专门做一顿饭，那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当丫鬟的摆谱。

“你早饭也没吃，午饭也没吃，怎么会不饿。”谢景行皱眉道。“来人！

随着谢景行一声轻唤，一个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站在谢景行跟前听他吩咐。

是清然先生身边的观风，王三去跟清然先生讨要来的，这两天雪大，谢景行出行不便，必须有个小厮在身边伺候着。

谢景行没有拒绝，陆定尧过来这一趟，让他渐渐有些清醒过来，他不能真的什么事都指望凌霞帮他做，即使是她自己愿意的。

“去厨房传些易克化的饭食来，就说是我要的。”

清然先生身边的小厮凌霞自然认得，来了栖霞书院这么久，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在少数。谢景行都开口了，她不好拒绝，只好跟观风作揖道谢，“那就辛苦了。”

观风本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只是时常跟在清然先生，必须得严肃些才镇得住人。这会儿凌霞跟他如此客气，他也十分和气的答道，“不必客气。”说罢便拿了黄油纸伞出门去了。

观风突然出现在玉清院，凌霞心里有好奇，可她也并不想问。就像谢景行也默契的没有问她任何关于陆定尧的事。

“昨夜风大雪大，你睡得可好？”

凌霞陷入沉思，昨夜突然见到陆定尧，他还在这里待到半夜，说睡得好都是假的。自那串鲛珠被送了回来，她心里就不得平静，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可陆定尧来了，他们不过平平常常的叙话，问候。她的冷静出乎陆定尧的意料，连她已经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

“有些吵，睡得晚了些，所以起的也晚。”

谢景行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怕冷，可夜里门窗关着不能烧炭，不如今晚让观风给你多添几床被子。”

“那就多谢公子。”凌霞没有拒绝。总感觉谢景行今天怪怪的，话也比以前多了许多。可他多说话，心情也开朗些，是好事，所以她不好多问。

观风替凌霞拿来了吃食，又安安静静的退出了书房，十分知趣，他知道谢景行不喜身边有外人待着。所以即使是过来伺候，他也只是待在书房旁的隔间等候，谢景行张个嘴他便能听见的。

用过了午饭，凌霞一如往常坐在炉火旁出神，红彤彤的碳火把她的脸也烤的如同桃花一般。谢景行坐在案前翻看一本又一本的书，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谁也不说话。直到天快黑时外面又热闹起来。

观风从门外走了进来，“公子，刚刚小厮来报，说是洛阳又来人了。”

“什么人？”谢景行抬头问道。

“是洛阳的几位公子千金小姐，跟着洛阳海宁侯府谢小侯爷一道来的。不过客人拜会完先生已经歇下了，先生让公子不必过去，知道一下就行了。”

听到谢小侯爷四个字，谢景行情绪波动十分明显，凌霞也颇感意外。谢景廷向来纨绔不堪，是洛阳有名的花花公子，怎么会收到这样的邀请。莫不是清然先生远离洛阳不了解情况，发错请帖了。

“他怎么会来？”待观风退出去以后，凌霞忍不住把视线投降谢景行。“谢小侯爷的名声在洛阳并不太佳，你们怎么会给他下帖子。”话里满满是疑惑不解。

谢景行隔着书案望向凌霞轻声道，“先生并未给他下帖子，不过他是小侯爷，这种场合他既然要来也没人能拦着他的，左右不过一场赏雪会。”

凌霞对谢景廷的行踪并不感兴趣，没问几句便作罢了，她和谢景廷从前并无相交，对这个人的了解也全来自市井传言，不过既然是洛阳来的，那她多谢他就是了。

倒是观风提到的另外几位千金小姐引起了凌霞的注意，她之前也有几位相熟相知的好友，只是她离开洛阳十分匆忙，没来得及和这些姐妹一一打过招呼，这些人只怕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这次来的几个有没有她从前相好的几位小姐。比如大理寺卿家的林枝玉，太傅府的蒋懿，从前都因为家中和镇国王府有交情而使得他们多了见面的机会，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

并且这二位都是洛阳赫赫有名的才女，是应该收到这个帖子的，只是会不会来就不得而知了。

心中莫名还有一点期待，如果他们真的来了，她也好找人说说话。从前小姐妹待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秘密。

现在没有了他们，凌霞的秘密无人可讲，很多事都憋在心里。有些事就只能和女孩子才讲的出来，她同谢景行不能讲，同陆定尧更是讲不得。

想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凌霞还躺在床上之时，便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喧嚷声。

凌霞匆匆从床上穿好衣服爬起来，想看看外面是什么人在吵闹。谢景行喜静，除了刚来栖霞书院那日，平时清然先生并不允许那些人随意到这玉清院打扰他的。

刚一打开门就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一群男男女女站在院子里互相打闹，全部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那些人都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大冷的天，凌霞额头却冒出几丝冷汗。院子里安静了好大一会儿，直到大家都反应过来开门的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这才继续刚刚的打闹。

凌霞本能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不禁再次对谢景行的易容术感到惊叹，真的没人认出她。

人群中还夹杂了一个她最为熟悉，看着也最为激动的身影，大理寺卿家的千金林枝玉。

林枝玉和蒋懿都是凌霞从前的闺中密友，三人兴趣相仿，性格也都温温和和，毫无心机。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不会太累。

忽然，又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一身大红的衣裳，映着洁白的雪地，想不引起凌霞的注意都难。

院中突然安静下来，公子小姐都停下齐齐看向来人，“小侯爷。”三个字整齐划一。

谢景廷神色淡漠的摆了摆手，众人退出一条路来让谢景廷通过，谢景廷身旁还跟着凌霞已经有两天没看见的萧婉儿。

两人不时交头接耳，看起来倒是十分熟悉。

凌霞三两步走到谢景行房门前正欲推开，门却自己朝里开了，谢景行端端的坐在轮椅上，正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的一群人。

凌霞小心翼翼的走到谢景行身后把他推到门外，这群人看起来应该是来找他的。

可谢景行一出现，人群却比之前更为安静，洛阳来的一群公子小姐没一个开口说话，都只是惊讶的望着谢景行的腿。

传说中闻名江南的谢二公子，原来竟是个瘸子么。许多人心中暗暗吃惊并惋惜，可却没一个人张口。

谢景行最厌烦别人这样看着他，凌霞很怕他受不了，可另她十分意外的是，谢景行居然自己推着轮椅朝那群人走去。

平日供他轮椅上下的地方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凌霞还没来得及打扫，这会儿观风也不知哪里去了。因此谢景行并没有下到地上，而且隔着不低的台阶和下面一群人相望。

“久违了谢小侯爷。”谢景行竟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可语气却并不那么友善。

凌霞快速的抬起眼皮看了眼谢景廷的脸色，却没有生气的模样，反而一脸舒畅的样子。

“三年未见，二哥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怎么还是站不起来，是不是金陵的郎中都太没用了，要不要我从洛阳请几位大夫为二哥看看？”谢景廷云淡风轻的语气，看似在关心谢景行，可话里的嘲讽谁听不出来。

凌霞心中隐隐猜到了些什么，谢景行果然和海宁侯府有关系，谢景廷既然叫他一声二哥，那说不定海宁侯谢琰和谢景行的父亲谢谢珩就是两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