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间,谢景行还未回到玉清院,雪也停了。凌霞闲的无事,便拿了木铲和笤帚,想把院子里的雪扫一扫。
谢景行行动不便,院里雪若是太厚轮椅不好行进,左右她也没什么事,谢景行也不在,她亲自动手扫个雪并不是什么难事。
玉清院门口,一名身着湖蓝色华服的男子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院中不停忙碌的身影。
她自小娇惯着长大的,何时做过这些事情,现在居然如此熟练。陆定尧面上不太好看,看来把她留在这里果然不妥。
“陆兄?”谢景行偏头看向陆定尧,他一到这门口就盯着凌霞的影子出神,脸色也有些阴郁。
凌霞本是背着他们,突然听见谢景行的声音,一下站起身的时候在雪里地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好在手里还拿着扫帚支撑住了。
慢慢转过身,看着门口的两个身影,坐在轮椅上的是谢景行,另一个站着的身影比起谢景行十分高大,只是在一旁小厮提的纸糊灯笼袖下并看不清样子。唯有腰间一方玉佩在等下发出温润柔和的光。
小心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擦了擦手慢慢朝谢景行那边走去,没走两步便看到了站着那人的样子。眉目深邃,通身的尊贵。
上次登封一别,他也是这样站在码头送她,望着她。当时还以为从此就永别了,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由于昨晚已经提前拿到了他送来的鲛珠和金锁,所以凌霞心里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抬头望见他眼睛的那一刻,还是觉得心里有什么沉寂的东西跳动了一下。
凌霞只看了一眼便继续朝谢景行走去,“公子回来了。”说着要去推谢景行往里走。也没有去问跟着谢景行回来的这是谁。
进了屋子,又忙碌着帮谢景行换了取暖的手炉,重新添了碳,从炉子上一直炖着的砂锅里取了莲子羹。
先是给谢景行递了一杯,又去取了杯子递给陆定尧。陆定尧面不改色的接过了,喝了两口,还不等谢景行介绍,突然就开口问道,“这几个月,你过得可还好?”
凌霞一愣,没想到他会当着谢景行跟她说话。那他们之前是不是已经互通过音讯了,谢景行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挺好的。”凌霞心中轻叹,本来已经坐下了,又起身去把门关上。
“陆兄跟凌霞果然是旧相识?”谢景行十分淡定的问道,下午在先生那里和陆定尧相叙。开始谢景行还对陆定尧有些防备,可陆定尧此人言行举止都十分有礼,二人说了会儿话,志趣居然十分相投,没多长时间就聊到一块去了。到了晚上,先生要休息了,陆定尧还主动说要送谢景行回来。
谢景行本来想着凌霞对他避而不见,想推辞一下,可先生还未等他说话便帮他应下了。无奈之下只好带他回来了。想不到他一来他这里居然毫不避讳。
凌霞坐回矮凳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慢慢道,“谢二公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不敢欺瞒。我当时出逃洛阳便是陆公子安排的。”
谢景行一脸惊讶,若凌霞出京便是这位陆公子安排,那他岂不是公然和皇帝作对,他可是丞相府的公子,怎么敢冒如此大不诲,做下欺君罔上之事。
其中缘由到底如何谢景行也不便多问,只好继续饮茶让他二人说话。
陆定尧果然追着问了许多,他当初只是从太子那里听说郡主入了金陵谢家,比跟着李大安全许多。可更多的细节太子却并未透露,他是来金陵前提前通过李大的消息得知郡主的行踪。
凌霞一一跟他说了个清楚,这些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陆定尧知道了也没什么。
说了好一会儿话,凌霞都有些困了,陆定尧便催促她去睡觉,说跟谢景行还有话说。
凌霞也懒得去想他和谢景行要说什么,跟谢景行打了声招呼便去休息了,只是躺在床上又觉得十分清醒,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刚刚陆定尧的神态,似乎对她进谢家有些不满,而且她现在还是以丫鬟的身份跟在谢景行身边,不知道陆定尧会不会找谢景行麻烦。这样一想,她又翻身坐了起来,只是怎么也不好再回去了。
谢景行书房内。
凌霞出门后,陆定尧先是学着她的样子给碳盆里添了几块碳,又不客气的给他和谢景行都换了热茶,每件事都做的极为认真。
“她从前,从来不会做这些事的。养在镇国王府,万千尊荣,仆役成群,就是吃个饭都不需要自己伸手,现在居然做起这些事。”陆定尧的话里隐隐有些无奈。
谢景行明知他话里的意思,可又不好接话,只得点了点头。
“在下还没正式向谢兄道谢。”陆定尧突然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谢景行深深拜了拜。
谢景行皱眉,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凌霞也是这样拜过他,两个人的举止何其相似,就像从小熟识所以言行举止都很像的双生子。
“救她不过谢某一人所为,家中父兄都不知晓,还让她扮做丫鬟跟在我身旁,实在担不起陆公子一声谢!”
陆定尧顿首再拜,诚挚的说道,“当初送她出京一事十分仓促,我们并没有考虑好到底把她安置在何处才算安全,只是想把她暂且放在金陵,等洛阳那边风头过去了再做其他安排。可是就是这短短的时间也让在下和她兄长十分为难,我们远在洛阳手伸不到金陵这么远,多亏谢公子仗义出手,才保了她这么久的平安。”
让她待在高门大户的谢府,怎么都比跟着两个下人好。更何况谢景行还有易容这般他从前只在书本上见过的东西。
陆定尧即使对凌霞现在装作丫鬟待在谢景行身边有些不满,可也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样子,若非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换个不熟悉的人是真的认不出的。
“可是还有一事。”陆定尧话锋一转,“如果我没猜错,谢兄家应该就是洛阳海宁侯的族家吧。”陆定尧身为丞相之子,对朝丞的来历定然知道得比一般人多。
谢景行皱眉,“是,但不知陆公子突然提起谢侯是有何意?”谢侯虽然出身谢家,可向来和谢家泾渭分明,由于当年在谢家过得并不轻松,甚至还有打压谢家之势。
“谢兄可能不知,从前镇国王虽然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可对谢侯作为有些不满。谢侯是朝中唯一手握兵权的异性侯爷,镇国王觉得他野心勃勃,可当年当今上位谢侯功劳最大,当今对他十分信任。镇国王有时会在当今耳旁念上几句,为此谢侯也一直对镇国王耿耿于怀。”
谢景行摇头,“朝堂之事景行确实无从知晓。”突然想起点什么,谢景行从椅子上正了正身子,“陆兄突然提起此事,不会是镇国王府的破败与谢侯有什么关系?”
“目前看来是没有。镇国王府覆灭如同山崩地裂,大山倾塌不过片刻的功夫,后来当今亲自着手调查有牵连之朝臣,血洗了半个朝堂,可谢侯一直安然无恙。再说谢侯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仗的是当今的势,他绝不敢做出谋反或者诬陷之事。出了事在背后幸灾乐祸或是落井下石却是难免的,这也是我来这一趟的原因。”
谢景行大惊,“莫非谢侯已经知晓凌霞行踪?”
陆定尧摇头,“他并不知道她具体行踪,可是却私下警告过我父亲小心着些别让他抓住把柄,至少是已经知道当初是我送她出京。并且我这一次急着赶来,也是想抢在另一个人前面。”
“另一个人?”谢景行眸光一暗,陆定尧说了这半天他岂还有不明白的,“陆公子说的是谢小侯爷,谢景廷吧。”
提起谢景廷三个字,谢景行话里十分不自然,他当初伤了这条腿,就是因谢景廷。可父亲碍于谢侯的颜面忍气吞声,他也劝自己伤就伤了,追究谁也不能让他再站起来,可是每每提及谢景廷三个字,他仍然会怨意难平。
“没错,谢侯既然出身金陵,那谢公子和小侯爷定会有过往来,他那个人,表面纨绔不堪,实则十分阴鸷,心眼又小,向来是有仇必报。如今镇国王府落了难,若真是让谢景廷知晓了她的行踪,必定是个麻烦事。”谢景廷也出自谢家,虽然不至于告发谢家,可其他事难保他做不出来。
按照陆定尧的意思,明天一早他就想送凌霞离开栖霞书院,可谢景行却并不赞同。
栖霞刚落了几场大雪,凌霞身子骨细瘦又怕冷,冰天雪地的赶路也是个难事,况且这个时候就算要送她走,他也没个好去处可以让她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就待在这里,总之陆定尧也在,他就不信谢景行真的有能力把栖霞书院也当成他洛阳的游乐场,想干什么干什么。
陆定尧劝不动谢景行,就想亲自跟凌霞说。若是他同意,他马上就可以亲自带他离开这里暂避风头。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时,陆定尧就又急忙忙来到了玉清院。
玉清院里原本就只住了凌霞和谢景行两个人,两人睡觉的房间中还隔了一个书房,陆定尧来时天色尚早,凌霞也并未起床。
天气寒冷,凌霞乐得赖床,都日上三竿了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刚一打开门,陆定尧的身影是出现在她眼前。
还是穿着昨晚那件湖南的衣衫,面朝着她这屋子的门定定的立于台阶之下。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凌霞眼里有些惊讶,不自觉的快步跨了出来,走了两三步却又停下了,“定尧哥哥。”
昨晚当着谢景行的面,她并未这样叫陆定尧,同样,陆定尧也并未叫她的名字。从谢景行的口里他知道她现在有了新名字,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他从前总是恭谨的叫她郡主,极少时候会叫她的名字。昨晚在谢景行面前,二人难得十分的默契。
陆定尧点了点头。
“定尧哥哥这么早过来有事吗。”凌霞站在台阶之上跟陆定尧说话,并没有走近的意思。
从前他们一个是郡主,一个人丞相公子,又是订过亲的,碍于礼法,说话也从不靠的太近,而且还要当着所有丫鬟仆役。这是他们应当遵守的礼数与规矩。
陆定尧也站着没动,凌霞昨晚像是睡得十分安稳的样子,早上起来脸蛋红扑扑的,眼里丝毫没有什么当初她离京时的伤痛和昨晚初见他,即使她藏的很好,可他还是发现了的那一抹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