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凌霞布衣轻装,走在刚落过雨的嘉峪关,扑面而来的是雨后泥土的芬芳,几个孩子围在街道旁的老柳树下做游戏,口中念的是夫子教过的诗句。
干净的街道,清新的空气,还有安静的早晨,恰好都是凌霞最喜欢的。四月初的嘉峪关,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桃红柳绿,鸟语花香。
凌霞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入春以来,她每天早晨都要自己出来走一圈,并不带着红蓼,只想自己在外面转悠。
在外边转过一圈以后,凌霞回到燕府。
每天早晨出府之时,下人们都已经起床洒扫做饭,等到凌霞回去,正好可以用早饭,院子也被收拾得焕然一新。
可今日,府里却和往日很不一样,一进院子凌霞就闻到一股浓烈又刺鼻的味道,并且院子里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过了头。从大堂走到住的房间,一个人也没看见,红蓼也不知所踪。凌霞想回自己的房间查看一下,谁知刚推开门,一把铁色的长剑突然抵在她脖子上,只要她敢发出声音,那剑就会毫不犹豫的割破她的脖子。
凌霞眉头一皱,慢慢的看向执剑之人和屋里的其他地方。
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围坐在她床上,床上似乎躺了一个人,而用剑比着自己脖子的这位壮汉,满脸是血,眼神恶狠狠的。
离开洛阳快一年了,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遇到这种事应该冷静,千万不能激怒对方。
凌霞举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自己不会发出声音,一边想走到窗户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可那满脸血的男子不肯放下剑,凌霞无奈,看向围在床边的另外两个男子。
凌霞的到来显然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两名男子同时回过头来,一个蓄着浅浅的胡子,一个看起来稍年少些。
“元一。”那稍年少的男子盯了凌霞些许时间,凌霞目光清澈,他从她眼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恶意,可是也看不到任何恐惧的情绪。“让她过来。”
元一闻言慢慢把剑收回剑鞘,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原来刚才的凶狠都是装的。
除了头上,这元一身上其他许多地方都有伤,干涸的血迹在黑色衣服上很明显,可见流血之多,受伤之重。
在三个来路不明陌生人的注视下,凌霞走到床边的桃木立柜之中拿出个檀木盒子,从里面拿了瓶金疮药出来递到元一跟前。
元一并不肯伸手去接,凌霞就轻轻弯腰放在地上走开了,“放心吧,那是我平日里自己用的,没毒。”
凌霞走到窗前坐下,静静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红蓼不见了,院子里其他人也不见了,他们是被这些人杀了吗?还是躲起来了……
“主子,这女子看到我们不但不像那些人一样慌忙逃走,还如此冷静,定就是这宅子主人,她现在回来了,刚刚逃走那些人说不定会找人救她,不如咱们……”蓄着短须的男子低声说道。
凌霞听见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来其他人是逃走了,没死就好,凌霞暗自松了口气。不如怎样?凌霞蹙眉,后面的话那短须男子似乎注意到她在偷听,只对着少年男子做了口型,她并未看清。
“主子,老四又吐血了。”那短须男子注意力重新回到床上躺着的人身上,语气里满是焦急。
被叫作主子的少年男子面色严肃,元四中的这种毒名叫见血封喉,十口血之内若是没有解药必死无疑,从中毒到现在,已经吐了大半了。
他们手上没有解毒必须的几味草药,根本无法制解药。可现在是白天,他们好不容易摆脱尾巴躲在这里擅作休息,绝对不能再出去。
可若是等到晚上,少年男子沉默,元四等不到晚上了。
况且这个地方现在也不安全,这女子的家人可能随时都会来寻她。
“你们是不是想要解药?”凌霞突然开口道,“我可以出去帮你们找。”这几人躲在这里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因为不能被人发现,否则躺在床上的那名男子伤的那么重,他们不可能不去给他找大夫。
短须男子听见凌霞说话,隐隐有些心动,可碍于身份和其他顾虑,仅是眼里燃起片刻希望的火花,瞬间又熄灭了。
少年男子偏着头把凌霞从头到脚瞧了个遍,最后眼睛停留在了她那一双平静的眼眸上。
眼前女子的眸子干净柔和,毫无情绪。即便是看到他们几个不速之客,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并无其他过激的反应。
可这双平静眸子下隐藏的究竟是一颗不知险恶的单纯稚子之心,还是连他也看不透的心机深沉。
他很快打消了了心里那些杂念,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又是个女子,哪里懂得什么人心险恶。
凌霞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黑玉交到少年男子手上,“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从不离身。”其实就是燕堂风给她的信物,说是燕家的传家之宝,叫她千万收好了。
此刻为了取得眼前这群不太友善的人的信任,也只能委屈它一下了。
“我可以出去帮你们找解药,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你们救了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定要自己离开。”凌霞冷静的跟少年男子谈起了条件,试图用最温和的办法解决眼前这群不速之客。
少年男子看看手心的东西,面露讶色,和一直看着他们的短须男子对视一眼,短须男子也微微一惊的又看了一眼凌霞。
少年男子撰紧手中还带着少女体温的虎形黑玉,心里一时十分挣扎,虽然母亲从小教导他主仆有别,这些侍卫跟着他就是为了给他挡刀的,今日元四若是为他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可是他做不到……
凌霞的眼神很真挚,少年男子一番深思熟虑以后,还是起身写了几行字,然后郑重的交到了凌霞手上,他就信她这一次,元三已经为他而死,剩下这三个人他一定要带回去。
“去找这几样东西,路上不要跟任何人说话,如果发现有人跟着你,就不要回来。”少年叮嘱道,“否则。”少年把凌霞的玉佩捏在手心,“我就毁了它。”
凌霞没说话,接过纸就离开了。
“主子!”凌霞出门后,门口坐着的元一和坐着的短须男子同时出声,若是主子真的被发现,那他们万死难辞其疚。
“无妨。”少年男子把玩着手上的玉佩,同时再次和短须男子目光交汇。“这东西,你可认得?”少年男子指的是黑玉上金刻的图案。
短须男子深色凝重,他跟在主子身旁前曾长年待在军营,这东西他怎会不识……这女子定不是常人,他们惹上她,是祸非福。甚至在女子关上门离开的一刹那,他马上就后悔为了救老四而冒然让这女子出去帮他们找解药这个决定。
他应该拦着主子的,这女子身份如此可疑,若是为了救一个人把这里的人全搭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因此连累了主子,我们兄弟几个万死难辞其咎……”短须男子突然起身跪倒在地愧疚的道。
少年男子反倒轻松的摇了摇头,“无所谓了,反正咱们还有没有命出这个城都不一定,你们也别想太多,先把元四救活吧。”手下人的心思他怎会不懂,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们几兄弟也算跟着他长大,此次为了救他,元三已经死了,若是再多死其中任何一个,他心里都会有难以逾越的障碍。
出了燕府的小巷刚转进嘉峪关最繁华的大街,凌霞就被一直焦急等着的红蓼拉住了。
“小姐你怎么从家里出来了!可算找到你了!”红蓼的脸红扑扑,显然是刚经过了剧烈的奔跑。
凌霞淡定的拍了拍红蓼拉住她衣袖的手,“不必惊慌,你先说说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红蓼拉着凌霞一边往人多的地方走,一边急匆匆的解释。
原来今早凌霞刚出门那些人就来了,而且不偏不倚,刚好躲在了凌霞屋子里。是平日负责洒扫的嬷嬷首先发现了异常,碍于门口全是血迹,出身慕容府的嬷嬷迅速推断屋子里待的是一群亡命之徒。
好在凌霞不在府中,他们迅速组织所有人离开,又分头去找凌霞以防她回府遇到那群人。
谁知好巧不巧,一切仿佛命中注定。燕府所有下人把凌霞平常爱去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看到凌霞的踪迹。
于是他们又立马分了三路人马,由红蓼在门口守着,其余两路人一路去通知常年待在家里的慕容夫人,一路去城外军营找慕容朗。
“有人去找慕容朗了?”凌霞在大街中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着红蓼。
红蓼实诚的点了点头,“出了这么打事我们不能不通知慕容家…小姐恕罪…”
红蓼素知凌霞不愿意去打扰或麻烦慕容家的人,可此次事发突然……
凌霞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没事。”说着转身就要走进街旁的药店。
红蓼语气微变,“小姐,你进药店干嘛?你受伤了?”
“去帮他们找解药,他们答应我只要我把药拿回去他们自己就会离开。”
“一群亡命之徒怎么可以轻易相信!这太危险了,要是慕容将军在这定不会同意小姐回去的。”红蓼焦急的劝阻凌霞道,她知道小姐做事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她说话是不管用的,希望听到慕容将军的名字可以稍稍冷静思考一下。
凌霞并没有把红蓼的话听进去,在药柜上认真的捡了那少年男子方子上要的东西。
方要走出药店门口之时,这才淡淡对红蓼道,“驻军距城中尚有一段距离,慕容朗也不可能任何时候都能擅离军中,要是我一直不回去,那些人把咱们的园子毁了怎么办,那可是你们少主花重金买的。”
凌霞此刻突然提起燕堂风,红蓼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终于微微放松了片刻,可马上又紧绷起来。
“小姐紧张少主买的园子是好事,可对少主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小姐的安全。”红蓼在凌霞耳边小声劝道,她是打定了心思不能让凌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