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骑着马在车外回禀,说是有人求见。要说他们此行应当十分隐秘,燕堂风在洛阳也并没有太多熟人。该见的昨晚都见了,这个时候来拦车架的,想见的恐怕不一定真的是燕堂风了。
“见吗?”燕堂风手肘支在马车的矮榻上看着凌霞问道。
凌霞也托着下巴,满脸都是困倦,“谁?”马车摇摇晃晃的,她几乎要睡着了,燕堂风此刻突然问话,她还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下去见见吧,你就在车上,可好?”
“嗯嗯。”凌霞胡乱点了点头,干脆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燕堂风起身跳下了马车,雪白的衣袂在夏日的和风中翻飞,片刻又乖巧的落了回去。
燕羽把马丢给车夫,自己默默跟在燕堂风身后。
来人在路边不远处的一个简陋的草棚里等候,里面有人设了茶水卖给过路的小贩和进城的百姓。
茶水虽陋,可对于这些每日饱腹就满足的底层人也是炎热夏日的莫大安慰了。
只是今日坐着的客人让这茶棚显得不那么不起眼起来。
燕羽在快要走近时快速跑了一眼里面一个坐着的一个站着的主仆二人,快速凑到燕堂风耳边道,“公子,是去年送傅姑娘到金陵的人。”
去年在金陵水道,他们两船相撞,虽然他们当时离开的很匆忙,可燕羽还是无意间撇到了林风的脸。
燕堂风不动声色的轻咳了声,弯着腰也走进了茶棚,不等桌子的主人相邀便坐了下来。
那人也不在意,反而还主动为燕堂风倒了一碗茶。
燕堂风点了点头,端起茶碗冲着桌子对面虚碰了碰便仰头一饮而尽。
“久闻燕公子大名,原本以为是个金贵的世家公子,想不到竟如此豪迈,不拘小节。”男子一边朝着燕堂风微微点头笑道,“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一边也喝了一口面前的清茶。
男子面容矜贵,衣着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极为名贵,仿佛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环。让这破烂的草棚也有了几分独特的色彩。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人面前,燕堂风居然也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毫不逊色,两人的气势很相近,坐在一起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只是比起燕堂风,男子多了三分儒雅,比起这男子,燕堂风则多了三分散漫。
“堂堂的当朝太子爷都肯屈尊降贵亲自拦车,还坐在野外喝茶,燕堂风一介草名,哪里敢谈什么金贵。”
傅凌微笑容微滞,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居然知道他的身份,还就这样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并且……是以那种毫不在意的语气。
既不因他的身份而感到惶恐,又没有半分谄媚之色,这样的一个人,难怪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收留朝儿。
二人说话时,林风和燕羽早已退出几丈,共同守卫防止闲杂人等靠近。
“不知太子爷微服至此有何见教?”燕堂风主动而热情的问道,语调十分熟稔,可这分明是他和傅凌微第一次见面。
傅凌微显然也被他的散漫和轻松感染,不再像起初那样紧张。来之前他还隐隐担心燕堂风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亦或是十分孤傲。想不到……
“我想看看朝儿……”傅凌微直言道,同时看了看远处的马车,他知道他从下看着长大的皇妹就在那辆马车里,可却并没有下马车来看他。“她,是不是不太想见到我。”
燕堂风也回头望了眼马车的方向,“唔……”话还没出口,马上被傅凌微打断了。
“我知道她心里有恨,是皇家对不起她,我这个当皇兄的也对不起她,所以她才不愿意见我,对吗。”他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皇妹太熟悉了,她天真烂漫而又爱憎分明,虽然从小被他们护着捧着长大,可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许多想法。她恨他,不愿意见他,是应该的。
听闻傅凌微如此解释一番,燕堂风那句到嘴边的“她其实只是在车上睡着了”立马吞了回去,郑重的点了点头,简单的回了个嗯字。
“现在镇国王府尚未平反,朝儿也是戴罪之身,不论任何人出手相助,都是我傅凌微的恩人,他日必将图报。”傅凌微紧紧的盯着燕堂风的眼睛道,他想看他说这句话时,燕堂风会有什么反应。
亦或是惊讶,亦或是惊喜,可惜这些他都没看到,燕堂风只是点了点头,又嗯了一声。
“请你转告朝儿,我一直在调查镇国王府一事,我也一直不信三皇叔会谋反,有朝一日,我一定让她光明正大的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燕堂风的面色终于有些不对,却快速的隐去了,“嗯,如此有劳太子殿下了,此行回金陵路途遥远,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燕堂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根本不容拒绝。
停了一盏茶时间的马车又缓缓行进起来,燕堂风却没回凌霞那辆马车,而是到了护送货物的车队最后方,和为了掩人耳目一直装作车夫的贺文盛和慕容朗说话。
“太子跟您说什么啦?”慕容朗兴冲冲的问道,老远就看到太子的贵架了,说实话慕容朗久居边关,没什么机会能见到这些洛阳的贵人,这才是他见到这位当朝太子第二次,自然兴奋得紧。
贺文盛就不一样了,对太子的到来除了意外没什么其他的感觉。
“一些看似好听实则没任何意义的话。”镇国王府都没了,还说什么接凌霞回家,她以后除了燕家,并不会有第二个家。
“奥……”慕容朗面带失望,还以为太子会说些什么要主子好好对待傅姑娘的话,可主子回答的如此草率,脸色也不太好,他不敢多问。
“文盛,这个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燕堂风随意和贺文盛并排坐在装货的箱子上问道,这才是他来这里的意义,慕容朗在前面赶车。
“太子……”贺文盛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些年来和太子有过碰面的所有场景,“温和谦逊,明朗睿智。”首先给出了这八个字的评价。
燕堂风点了点头,和他今天见到的傅凌微的形象很重叠。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登基,一定是个明君吧。”贺文盛所有所思的说道。
“文盛……”慕容朗突然插话打断了贺文盛,以免他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大业刚刚起步,岂能多言他志。
燕堂风抿着嘴沉思,没有说话。
贺文盛反应过来,他话说太多了,于是又补充道,“不过可惜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大历现在表面看起来四平八稳,威风堂堂,和四方小国并无战事,实际内部早已风雨飘摇了。
皇帝暴戾恣睢,又没有容人之量,朝中凡是敢跟他唱反调的,没一个能活命。去年又发生了镇国王府谋反这样的大事,许多大臣害怕被牵连,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心思再为国为民效力。
这也是为什么洛阳这帮人今年一定要主子进京,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另一辆马车上,凌霞稳稳当当的端坐着看书,红蓼上了马车在一旁打扇,主仆二人精神奕奕,哪里还有刚才疲乏困顿的样子。
“红蓼,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凌霞有些心烦意乱,书上的字一个也进不了脑子。
“姑娘说什么?”红蓼并不知刚刚在路上拦他们的是谁,只看到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富贵公子,所以现在并不知道凌霞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凌霞缓缓放下手里的书出了口长气,与其说她刚刚在问红蓼,不如说她在问自己。
“若是你有一位兄长,你们感情很好,可是发生了一些事,你们不适合再次见面,如果兄长到了你的跟前,你会去见吗?”
红蓼脑子转的很快,直截了当的问道,“刚刚那位,就是姑娘的兄长?”
凌霞点了点头,他们马车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若是现在回去,不知道大哥还在不在。
“姑娘既然刚刚没有下车,说明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现在又何须再想,徒增烦恼呢。”红蓼虽然不知道事情原委,说起来居然头头是道。
“哈哈哈哈哈哈。”凌霞突然难得的笑出声来,清脆的声音传出马车,清醒了马车附近好些人。“事过无悔,红蓼姐姐果然清明。”
红蓼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她虽年长于姑娘,可这还是姑娘第一次见她姐姐。这一些姐姐看似轻巧,可她心里知道,这是姑娘终于开始把她当自己人了。
而在他们刚刚走过的官道之上,傅凌微久久驻立烈日之下,盯着刚刚走过的车队直到看不见影了还在看,林风贴心的走上去提醒道,“太子爷,郡主已经走远了,上车吧。”
傅凌微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她早就走远了。”不是刚刚,也不是今日,而是镇国王府燃起那场大火那天,他的好皇妹就走了,离开了他这个大哥,越走越远,再也不会回头了。
可这一切又怪得了谁,是怪诬陷三皇叔的小人艰险,还是怪父皇的翻脸无情。这些都怪不了,要怪就怪他们此生不该投身皇家吧。
“听说今天蒋懿也去了观音禅院?”傅凌微登上马车后闭着双目问道,提起这个名字,语气有些凉薄。
“是跟在陆大人后面去的……”林风答道,他平常不但负责太子的安全,一些情报的收集也要经过他手。
傅凌微闭着眼理了理袖口,“近日咱们这位太傅大人,小动作实在太多了。”太傅蒋仁虽然学识渊博,被父皇亲指为太傅教他读书治国。
安国理政方面他也许真的是位好太傅,可他实在太过于爱拉帮结派,打压政敌了。
“小动作越多,就越容易露出尾巴,要是他没有这些小动作,咱们还抓不住他的把柄呢。”林风立在马车下面答话道。
自太子命他调查镇国王府一事始末以来,他查到越来越多意想不到的人,都和太傅一干人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查不知道,越查越触目惊心,根据最新的消息,一向公正的陆相竟也被牵扯进来了。如此想来,太傅府和相府的突然联姻也显得不那么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