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到金陵的路,凌霞并非第一次走,上次走的时候她是个罹难逃亡之人,一路有人追着她,整日都要躲躲闪闪。
这次却不一样了,他们装作商队,一路都光明正大,遇上繁华的商镇,燕堂风还要让船靠岸带她下去走走,买些当地的土产稀罕玩意儿。
两人的感情也在燕羽和红蓼经常故意营造的氛围中升温,有时候凌霞甚至会开心的笑一会儿。
那种表情,是自她逃亡开始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和燕堂风在一起的时候,凌霞会经常突然忘了她的境遇,忘了她的杀父之仇,忘了从前洛阳的一切。好像他们从来都是这么开心一样。
可越临近金陵,燕羽的脸色逐渐莫名的严肃起来。红蓼问了他好几次为什么他也不肯说,直到船靠金陵,燕羽才语气凝重的提了几句,说公子的婚期要到了,就定在七月初七,乞巧节那天。
红蓼恍然大悟,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主子的心思她不敢妄猜,可主子在这个时候急着赶回金陵,不会真的是回来成亲的吧。
姑娘待她亲厚,这些天她也看的出来,姑娘和主子之间的感情不是装的,若是她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怎么想。
红蓼的异常很快被凌霞发现了,多番磨问之下,红蓼终于还是忍不住吐了实话。
本以为凌霞会特别吃惊特别难过,可她却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样根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还宽慰了红蓼几句。
红蓼不解,想要知道为什么,凌霞却缄默不语,不肯多做解释。
这事涉及到燕家和朝廷那点事,凡是用脑子想的,也知道燕堂风就算真的成亲,也绝不可能娶萧婉儿的。
萧敬山是朝廷重臣,深得圣心,燕家既然有心举事,就不可能让萧婉儿进门,否则燕家的秘密提前曝光,到时候事情脱离了他们的控制,那麻烦就大了。
船靠秦淮的那个下午,夕阳落在平静的河面上,凌霞一人趴在栏杆上,远眺落霞与孤鹜齐飞,江水共长天一色。
正在发呆一时,身体忽然陷入两只手与围栏的圈禁,心跳有那么一瞬的停止,片刻又恢复正常。
凌霞嘴角溢出一抹不自觉的笑,轻轻对着身后的人道,“你回家了。”
“你怕不怕。”燕堂风将脸埋在凌霞颈窝里,闷声问道。
凌霞并不怕痒,反而反手拍了拍燕堂风头顶一侧的头发,“我从小到大,最怕的事就是与父母分离,现在我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什么是可怕的。”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凌霞整张脸都沐浴在橘色的夕阳中,明亮干净的光使她整个人都十分平静,“你说的难道是萧婉儿?”
身后人没有回答,很明显她是猜对了。
凌霞继续缓缓道,“她一心想要嫁你,就不敢说出我的身份,我怕她做什么,她能对我怎么样?无非是趁你不在为难我一番,那又能怎样,从你前段时间入京的经历来看,萧家和燕家的关系不会长久了。”
听完凌霞的分析,燕堂风满意的站好点了点头,还把凌霞转了过来,两人面对着面,鼻尖都要碰到一起了。
“你对燕家的事,看得倒是十分清楚。”
凌霞偏了偏脸,自己主动移出了燕堂风的圈禁,船上人多眼杂,她不是很习惯他的这样。
“所以该怕的不是我,而是你。”凌霞狡黠的眨了眨眼道,这愉快的模样和三年前她趴在他背上说笑的语调一模一样。
燕堂风也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道,“我还真的有点怕,可是怕又能怎样,你说西北那群人,洛阳那群人,他们允许我怕吗。”
他们不允许,他们不但不允许他燕堂风怕,更不允许他往后退哪怕半步。
“听阿羽说燕家和萧家已经在筹备你的婚礼,到时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我动手,我祖母就不会让萧婉儿平安进门的,所以我只需要安安静静等着就行了,等着祖母把我的婚事搅黄,等着萧家翻脸,再等着父亲自己解决掉这个当年他喝醉酒酿出的恶果。”
明明是他的事,他却好像置身事外一般,凌霞无奈的笑了笑,“你现在这幅模样真的很像一个什么都要家里助力的世家公子,平平无奇的泼皮无奈,哪里像洛阳西北那么多大人物的主子。”
燕堂风挑眉,凌霞居然还敢这么说他,不过他原谅她的调皮,她是他的人,说什么他都乐意听,“我要管的事还不够多吗?我已经替燕家做了那么多事,这点小事他们替我做了总没什么问题吧,只是可能要委屈你一下……”
“你想让我做什么?”凌霞皱眉问道。
“我的院子最近必然人来人往,我要你女扮男装先跟在贺文盛那里,这样才不会引起他们注意,回去后我会把你们安排在我的院子附近,我也会每天来见你,我若有事,就让棠玉来陪你,这样可以吗?”
燕堂风语气十分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恳求的语气,仿佛生怕凌霞生气或者不同意。
凌霞坦然的点了点头,“可以啊,这有什么不行的,跟在你身边我还怕危险呢……”
到了清风明月庄以后,燕堂风果然把凌霞和贺文盛安排在了他附近的一个院子里,燕棠玉几乎每天都要来转一圈,有时候是自己来,有时候是拖着燕羽,或者和凌霞打听一下燕堂风在外面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或者带着凌霞偷偷溜到大街上去逛上半日。
燕棠玉和凌霞年纪相仿,两人都自小习武,时不时还会互相切磋一下,又都是心思纯净的女孩子,很快就亲热起来。
慕容朗整日也在这里进进出出,丝毫没有凌霞进来前想象的冷清之感。
倒是有一日,凌霞在屋里等了燕棠玉一整天她也没来,贺文盛也出去了,只有红蓼一直老老实实的陪着她。
直到天黑之后,贺文盛才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院子,燕堂风竟也跟在一起来了,燕堂风来了,自然少不了燕羽和燕棠玉,连慕容朗都十分少见的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大家坐到大堂里,都开始一言不发的喝茶,凌霞偏在椅子上看着上首的燕堂风,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今天一个二个都如此严肃。
茶喝了好几杯,燕棠玉终于忍不住了,重重放了茶杯,一旁的燕羽按了按她的肩膀,她这才忍住了嘴边的话。
可燕堂风依旧在喝茶,跟个没事人一样。燕棠玉终于是忍不住了,语气微怒道,“祖母是怎么回事,去云台山静修了几年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听到你要成婚的消息居然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真的要等着吃喜酒一样……”
“棠玉……”燕堂风及时制止了燕棠玉越来越过分的说辞,再让她说下去恐怕她连自家祖母都要数落一番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不让她跟没事人似的,难道要她当众发怒摔茶杯不成?”
燕堂风的祖母自他的祖父逝世后便一直在庙里静修,平日不让人去打扰,哪怕是他父亲,燕家的主子燕镇南想要见自己的母亲也要等到除夕春节或者过大寿这样的日子。
此次在这个不逢年不过节的日子突然去把这位清修多年的老夫人请回来,表面是为了主持燕堂风的婚事,实则大家心里都清楚,萧婉儿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燕家的门,只是从前从未有一个合适的时机了结这件事,直到事到临头,燕老夫人才被请回来收拾这个残局。
“大哥倒是不急,那不如你干脆就迎娶表姐入门吧,反正是订了多年的亲事,表姐又对你一往情深的。”燕棠玉气鼓鼓的说道,说着还有意无意的朝凌霞那边瞟了一眼。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凌霞的眼睛,自然也没有逃过燕堂风的眼睛。
燕堂风无奈的扶了扶额,棠玉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胡说八道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说。
“不说这个,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燕堂风说这话时看的是慕容朗。
燕棠玉知道接下来的内容不是她能听的,每次大哥和这几个他从北方带来的人说话,从不让她旁听。
“阿羽我们走!”燕棠玉自觉的站了起来,还拉上了一旁的燕羽。
燕羽迟疑的看了一眼燕堂风,直到燕堂风对他点了点头这才被燕棠玉拖着一起出去了。
“过来。”等燕棠玉和燕羽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院子里,燕堂风这才看向凌霞道。
凌霞大方的坐到了燕堂风旁边的椅子上。
下首两边的椅子上,左边坐着贺文盛,右边坐着慕容朗,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家主子等待发话。
“回金陵这几日有许多事要忙,所以一直没顾得上这件事。”燕堂风的语气里略带歉意。
凌霞不明所以,偏头问道,“什么事?”
“是有关镇国王府的。”贺文盛提示道,“回金陵之前,确切的说是陆公子成亲那天,我们拿到一些秘密书信,是有关镇国王爷谋反的一些内幕,主子吩咐把东西和我们之前收集的证据送给该送的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奔波,发动了咱们五年来在朝野布下的十多个暗桩,终于让该收到东西的人都收到了。”
“这些人办事效率如何?”慕容朗突然兴致勃勃的插嘴问道,这些暗桩是当年他们为了联络旧部传递信息布下的,有几个甚至是他亲自选的人,所以他一直很关注这些人的能力与动向。
“阿朗,让文盛说下去。”燕堂风示意慕容朗先闭嘴,夜色不早了,早早说完了事凌霞可以先休息,明天恐怕还有其他事。
慕容朗乖乖闭了嘴,贺文盛接着看向凌霞说道,“郡主,镇国王却系被人陷害,并且里面涉及朝臣很广,光是收集证据我们就收集了快半年,相信郡主之前在嘉峪关已经陆续收到过一些消息。”
凌霞点了点头,从那些呈给她的情报来看,和她之前一直坚信不移的想法一样,父王的确是被冤枉的。
不过当时到底发生了何时,父王是被何人陷害,他们为什么要陷害父王,父王死前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都是书信里没有提到,她却非要搞清楚不可的。
“不过非常奇怪,我们一直没找到这件事的主谋,这个主谋似乎已经密谋了很长时间,织下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突然就罩住了一大群人,最终把矛头指向了镇国王府。”
贺文盛停顿了一下,“告发王爷的人,我们倒是查出来了,郡主应该也已经收到了相关信息。”说这话时贺文盛看了看燕堂风,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还该不该说下去。
凌霞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燕堂风开口之前便语气凝重的说道,“你不用看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告发父王的,是陆相,对吗?”
“我知道陆公子之前和郡主关系匪浅,所以……”贺文盛吞吞吐吐的。
“这事和陆定尧应该没什么关系。”凌霞断言道,“他要是知道是怎么回事早就告诉我了,他不会骗我。”她从小和陆定尧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他的心思。
“只是陆相,我真的没想到。”凌霞捏了捏拳头,小脸崩得紧紧的,陆相从前和父王关系极好,想不到居然是他。“那天晚上我们去相府取的东西,就是你们送出去的证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