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宫。
傅凌微一行一行仔细浏览着林风刚刚呈上来的密保,说是不知道什么人秘密传送给林风的,上面一字一句清楚写明了陆相如何发现镇国王谋反,又如何向皇上告发的各种细节。
内容之详细,又与他们之前收集的情报有许多吻合之处,还解释了他们没有弄明白的许多问题。可这一份密报,涉及了朝内许多高官,包括陆相在内,可以说小半个朝廷都牵扯进来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拿到这样一份东西。”傅凌微缓缓放下手中的纸,看向笔直站在案几一旁林风问道。
林风摇头,他也不知,那人是趁着夜里把这东西直接插到了他的房门里面,他值夜回去一开门就看到掉落地上的信封。
里面的内容在呈上来之前林风就已经已经仔细看过了,若不是事情最终的矛头指向了陆相,他几乎就要信了,“不过对方似乎知道太子在查这件事,把这个交到您手上,应该是想助您一臂之力,只是为何这件事为何会牵扯到陆相身上……”
傅凌微面色凝重,三皇叔生前与陆相交好,关系十分密切,甚至还定下了两家儿女的亲事。
表面其乐融融的两家人,现在三皇叔身死,背后居然有陆相出的一份力。若是有人刻意栽赃还好,若是真的……
傅凌微烦乱的摇了摇头,若是真的,连一向忠直耿介的陆相都陷入这种朝局的纷争,他不知道这整个朝廷还有几个栋梁是真正正直可信的。
可东西既然交到了他手上,那就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对方应该也是想为三皇叔洗血沉冤,是镇国王府以前的旧部也不一定。他能拿到这些东西,内容还是如此骇人听闻,并不像随意编造陷害谁的。
“你马上去找大理寺的林行知,按照这里面的线索细细调查,不论查到谁的头上,都要据实回报。”傅凌微很快做了决定,“另外,查一下最近究竟还有谁在查这件事,送来这些东西的又是谁。”
等事情查明,他一定马上上报父皇,为三皇叔平反,这样凌朝也可以不再隐姓埋名,终日惶惶的活着。
金陵清风明月庄,燕堂风看似冷静的面上已经微微起了汗。
祖母去静修前在家里一向专治,燕家大事小事她都要过问,即使去清修了好几年也没把她老人家那份闲心真正的修静。
虽说他以后才是燕家真正的主人,可上面坐的毕竟是他的祖母,能把老人家哄得高高兴兴的就答应了这份亲事自然是最好的。
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燕老夫人掀开帘子以后先是扫了凌霞一眼,而后就开始喝茶,已经续了好几次水了。
这样的情景实在不是燕堂风想看到的,他只想尽快把事情说开。
“祖母……”燕堂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风儿坐不住了?那就出去吧?还有镇南,你不是下午还有事吗,一直在我这里坐着也不合适,忙去吧。”
燕老夫人此言一出,屋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用在这里干巴巴的坐着,燕镇南欣喜得很,立马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给了燕堂风一个富有深意的眼神。
燕堂风扶额,等到丫鬟再次把门关上,才站起来走近燕老夫人,同时把凌霞也拉上了。
在离燕老夫人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后,凌霞终于看清了燕老夫人的样子。
满头的银丝,少说已是古稀之年,身上穿着深灰色的比甲,头上插着简单的发饰,慈祥中又透露着威严。
“祖母就别为难孙儿了,下月就是孙儿成亲的日子,萧婉儿进不了门,满堂的宾朋来了你要让他们看孙儿对着空气拜堂吗。”
燕老夫人嗤笑了一下,“风儿若是只想找个人敷衍客人,那又何必找到这位郡主娘娘身上,府里随便拉个丫鬟陪你演过去不就行了?再说了,我何时说过不让萧婉儿进门?”
“祖母向来不喜母亲,这门亲事又是母亲定下的,后来舅舅升了刑部尚书这样的位置,咱们燕家如今的处境,祖母怎么会容我们再与萧家交往过密。”对燕老夫人的心思,燕堂风摸得一清二楚,不然也不敢贸然带凌霞过来。
他就是希望祖母和他站在一边,这样有祖母施压,将来就算和萧家闹翻,也不用对母亲那边解释太多。
“风儿。”燕老夫人特意拖长了说话的语调,每每有话要教育小辈,燕老夫人都是这副语气。
燕堂风应声而跪,还顺带拉上了凌霞,“但请祖母训示。”二人一同趴在地上,十分乖顺的样子。
“咱们燕家和傅家有什么渊源,你们都是知道的,只是你俩既有着这样的缘分,我拦也是拦不住了。只是你们自己要知道,你们如果执意在一起,对燕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将来要面对的场面和困难,也绝非今天在我屋里这样简单。现下年轻还好,燕家也还未出现在世人眼中,若是将来看两个人厌烦了,燕家又要面临着更大的事,你们还能像今天这样一条心吗?”
“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如果你执意要娶这位傅家姑娘,今天就必须给我一句准话,我这辈子还能睁着眼看你回洛阳吗?”
听了这话,凌霞不为自己,为燕堂风捏了把冷汗,这位老夫人,对有些事似乎太过着急了些。
燕堂风今年不过十七岁,正式接触燕家的事务也才几年,就算他呕心沥血,步步为营,想要把他们的人都撤到西北,再带领墨家军南下拿下洛阳,没有个十年八年也根本不可能吧。
这老太太虽然看着矍铄,可是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闭眼的事谁说得准呢。
居然对自己的亲孙子提出这种要求……
“孙儿,一切都听祖母的。”燕堂风说这句话时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十分缓和,好像在说他同意今晚晚饭吃淮扬菜不吃鲁菜那么轻松。
凌霞还处于对燕堂风答应得这么快是否太草率了的纠结之中,自己突然就被点到了。
“丫头,你呢。”
凌霞抬头之时,燕老夫人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
一阵迷茫之后,凌霞清醒了过来。她既已在嘉峪关答应了要和燕堂风相守终身,就绝不会后悔。
况且燕堂风还是唯一一个有办法并且十分主动替她父王洗清冤屈的人,如此大恩,她舍身为报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她的身份,不知道他们是否介意。燕老妇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接着问道,“若是有一天,风儿和傅家的人对上,你当怎么做?”
和傅家的人对上?傅家这一代除了太子和二皇子也没什么晚辈有机会直接跟燕堂风对上了。如果真的是他们呢?凌霞顺着燕老夫人的问题也在心里问了一下自己。
愣了好半晌,才坚定的答道,“百姓向着谁,我就向着谁。”这个答案很简单,如果没有百姓的支持,燕家就算要举事也不可能成功。
“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大历朝纲混乱,迟早会被百姓所彻底厌弃,到时候燕家趁机取而代之,行仁政安民心,真正对上了局势根本不是我一个女子可以左右的。”
况且这天下本来就是傅家从燕家手里拿的,拿的方式还是那么的不光彩,别人现在决定要回去,难道还要经过你一个傅家女的同意吗。
这番话虽然最终也没给出一个她会向着谁的明确解释,可燕老夫人却满意了。自己孙子冒然带到跟前的一个女子,还是当朝皇族,抛开旧怨不说,就说以后她能跟燕家一条心吗。
她必须先确认好这个问题,所幸这丫头年纪不大,却十分明事理,这个时候早早把这些看清楚问清楚了,也免得以后再出麻烦。
燕老夫人这一关,凌霞算是过了,可她却不是那么的高兴,她隐约感觉到,她将来人生需要面对的东西,会比她的过去难上百倍千倍。
还好是和燕堂风一起,他现在是她最信任的人,只要看到她凌霞就并感觉不到害怕这一问题。
又安稳了几日,燕堂风又带着凌霞去见了他的母亲萧氏。
萧氏是一个温婉和静的女人,看得出来和燕镇南关系很亲密,除了和自己的婆婆有点不对付之外,把整个清风明月庄治理得没有半分瑕疵。
可惜这样温静的背后,是什么都被自己丈夫和儿子女子瞒着的结果。
她并不知道燕家的真实身份,当初与燕镇南结缘也纯属偶然,二人少年结发,不知不觉就有了一双儿女,平静的度过了半生。至少在萧氏眼里是这样。
凌霞莫名的有些同情萧氏,有些事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可如果全家人就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又显得有些可悲呢。她就好像一个外人,被保护的同时也失去了一切对自己丈夫儿子的知情权。
臂如现在,当燕堂风突然带着凌霞到了这里,萧氏年仅四十却依然清亮的眼里充满了疑惑。燕镇南知趣的退了出去,有些事得让他们娘俩自己解决。
毕竟在他眼里让不让自己儿子娶萧婉儿根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一个女人而已,娶过来就是燕家的人了,怕出门题圈起来不就行了。
想这些的时候燕镇南忽视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他自己的夫人好像就是被他们燕家圈起来困住了十几年。
要娶哪个女子过门是燕堂风自己的事,他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当燕堂风直接说出他不娶萧婉儿了,萧氏端着茶碗的手肉眼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能告诉母亲为什么吗?为了这件事你舅舅特意告假了,书信里说不日就将抵达金陵,燕家也为这件事准备很久了。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提出来呢。”萧氏的第一反应不是发脾气,也不是质问,而是仔细询问燕堂风原因,温和的样子,让凌霞似乎明白了燕堂风他爹为什么喜欢她。
燕堂风根据萧氏可以理解的事情,随意编造道,“其他时候舅舅不在金陵,不好细谈,此次他回乡了,咱们正好可以取消这门亲事,至于燕家这边也不必取消婚宴,到时我将与凌霞拜堂成亲,是奶奶亲自应允的。”
“哦,老夫人允了,这么说你们都安排好了,只是来通知母亲一声对吗?这位姑娘即将成为我的儿媳,可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她,是叫凌霞是吗?不知是出身哪家高门贵府呢?”萧氏不再纠结退亲的事,而是把话头转向凌霞。
比起来自燕老夫人的压力,这位燕夫人语气里淡淡的疏离反而让凌霞倍感亲切。先燕堂风一步主动答道,“凌霞无父无母,有愧于老夫人的错爱。”
老夫人的错爱?萧氏又温和的哦了一声,这么说这位姑娘真是老夫人亲自替自己儿子安排的了。
好吧,反正在这个庄子里头,除了一大家人的庶务问题,稍微大点的事哪怕是燕家在城里开了个铺子也不用她插手的。
至于儿子的婚事,儿子自己都带过来了,应该是他满意的吧,自己满意就行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好好等着成婚吧!”萧氏顺水推舟道,“至于你舅舅那边,他入朝为官十几载,书信几年也通不了一封,早就不知道他的脾性品格如何了。如果后面你们父子俩说不通了,也不要来找我,除了燕家人,我什么人也不见,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