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泪珠滑落腮边,将嫣红儒裙打湿一片。
佟夫人抿紧嘴唇,将所有呜咽吞进都吞进肚子里。颤抖的手取出一方小帕擦了擦眼睛,似是极力克制。深深的吸气,终将眼泪止住。
她擦干眼泪将小帕收起,身体坐的笔直。脸上扯出一抹牵强笑意,看着米团说道:
“奴家失仪,让两位见笑了。
“夫人,你……”
米团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是卧于床榻之上,奄奄一息了无生机。后来被常百草唤醒,虽然哭的撕心裂肺却是恣意而放纵。从未见她像今日这般持重而忍耐,端的一副无可挑剔的当家主母的姿态;更是从未见过她像今日这般痛苦而脆弱,仿佛一碰就要崩塌的样子。
短短几天时光,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米团心有疑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她扭头看向常百草,只常百草神色如常,端起茶杯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然后放下,却是闭口不言。仿佛周遭一切,跟他毫无关系。
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不说话,米团站在两人中间简直有点懵。
此时佟夫人开口对米团说到:“小神医,上一次你来劝我要结善缘,方可得善果。我和我那苦命的孩儿方能再续前缘,可是时至今日,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夫人为何忽然这么说?”米团毫无准备佟夫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佟夫人?”佟夫人忽然冷笑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喃喃道:“现在我还是佟夫人,只怕再过几日小神医就要改口了。”
这……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有一种就要打开话本子的感觉?这种开场白!很是不妙啊!米团的眼皮子一跳,扭头拼命给常百草使眼色,可常百草却是动也不动,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悠然自得的喝他茶,看他的插花,完全不为所动。
好吧,米团转过头认命的看向佟夫人,刚才也是她劝佟夫人将心中烦恼说出来,帮她排解,现在既然佟夫人一副要深谈的样子,那她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于是米团把心一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今天就做个君子帮这位苦大仇深的佟夫人开解开解吧!
米团看着佟夫人真挚的说道:
“夫人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佟夫人看了眼米团,眼睛陡然红了起来。手中攥着的一方小帕被她死死捏在手上,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说道:
“我前日听了小神医的劝解,本想去找老爷,劝说他不要再造罪业。没想到却遇上了三姨太,那个下贱坯子。”
佟夫人一想起那日眼中燃起熊熊火光,恨不得将人吞噬殆尽。
那一日,她去书房找佟福贵,走到门口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嗔。
“哟,我还以为是谁,原来竟是大夫人。”
章月娥……佟夫人身形一滞,转过身来看向来人。只见那人扭着腰肢一步三摇的慢慢晃了过来,微微福了福,头一昂看着她嗤笑道:
“好久不见大夫人,月娥差点认错了,还以为老爷书房外有贼。”
章月娥正是佟府的三姨太,是佟福贵的心头最爱。她本是乐坊的歌姬,常被佟福贵点去唱曲子,一来二去的一把好嗓子唱的佟福贵心都化了。二话不说,拍下银子为她赎身娶回家,做了三姨太。
要说这佟福贵还真是有点本事,虽然在秋田县这样的偏僻小镇只是个米铺老板,可是他家的夫人们,那可是一个个貌美如花。
当家主母,大夫人是秋田县令姜如海的亲妹妹姜晓菀。姜家在秋田县那是一等一的大世家,姜晓菀更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不仅人长得如花似玉,平时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学习女红,念书习字。
十六岁的时候提亲的人踏破门槛,都被她哥哥拒之门外,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家这么有福气能把县令大人的亲妹妹娶回去,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佟家米铺的老板年过四十的佟福贵抱得美人归。
一时之间,秋田县炸开了锅,传闻满天飞,各种说什么的都有,过了好久方才平息。
本以为,娶了这么个大美人回家佟福贵算是够幸运了,甚至有人说他家里放着那么一个仙女般的夫人,外面夫人的哥哥县令大老爷这么盯着,怕是要从此变妻管严再无纳妾可能了。
却没想到第二年佟福贵就又娶了个二房,二姨太是秋田县最大古董铺的小女儿,更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娶了二房还没几个月又将乐坊的歌姬章月娥赎回家做了三姨太。
成亲不到两年,连着两个侧室进门,姜晓菀心如刀绞。好在,二姨太是个不爱惹事的,为人低调,对姜晓菀又十分尊重,只是这个三姨太仗着佟福贵的偏爱,在府里作威作福,行事张狂,完全不将她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
有这样的三姨太在,姜晓菀自然是心有不平,可是她的矜持和从小的教育却让她选择退让与宽容。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本来她与佟福贵就没什么感情,这桩婚事全由她哥哥一手操办,她无力反对,只能默默忍受。侧室接连进门,她身为正房主母却不能有任何怨言,还要面带微笑的去关怀,让她们早日为佟家绵延后代。她的心早就碎成了千万片。
没想到这个孩子,却意外的来了。仿佛给她无望的人生带来了一丝光亮。让她又有了一点期望,一点对美好的想象。
她变得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园子里,专心的为她将要出世的孩子缝制衣物。一刻也不停,衣服,鞋子,小帽子,小肚兜,一样一样她都要亲历亲为。
连她哥哥姜如海来看她,都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不像刚成亲那般死气沉沉,变得生机勃勃,容光焕发了。
只是好景不长,她的孩子来到人世还未满周岁,就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