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之乱,山河变色。女帝登基,铁血铁腕。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整个大周已是改头换面,恍若隔世。
姜思礼的儿子姜敏死于战乱,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当刘肃在秋田县再次找到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而刘肃也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两鬓染霜,眉间沟壑深刻,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老几岁。
姜思礼一下子愣了神,知道刘肃对他拱手说道:“姜兄,别来无恙否?”
京城一别数个寒秋,年少分离再相聚,皆白首。
姜思礼摇头苦笑,却不敢忘却礼数。他虽然身在秋田县,可消息却还灵通。他知道这个当年反对长公主继位最厉害的刘肃大人,刘都公,在长公主登基后不但没有被贬官反而势力比以前更大,在朝中与那新晋的张显宗互成掣肘。这三省六部已然只有他二人的声音。
姜思礼提着袍子两步上前走到刘肃身前,拱手长拜道:“草民见过都公大人。”
刘肃眉头一皱,川字纹宛若刻在眉间,更显面容肃穆不可侵犯。他一把搀起姜思礼,叹道:“姜兄,这么些年不见,为何竟是与我如此生疏了。”
姜思礼称谢道:“并非是生疏,我已卸任归田,而你却已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公大人,礼数自是不可不到。”
说罢姜思礼侧身将刘肃让进正堂,让丫鬟上茶。
两人一左一右坐下,一时之间却是无话。就这么坐了半晌,品着茶。刘肃看着窗外的静静山色,忽然道:
“姜兄,你这秋田县似乎不错。”
“秋田县吗?”姜思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秋色将整个后山染上淡淡金色,远山层峦,绵延起伏,满目秋景,却不见落木萧萧,颓然之光。
姜思礼淡淡一笑:“乡野之地,虽远离纷争,却也是蛮荒,何来好与不好。”
刘肃倒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他走到窗前,痴迷的看着窗外喃喃道:“乡野之地,人心淳朴,最是可贵。这一草一木,一山一景,粗犷不羁,野蛮生长,却令人格外向往。而京中风景虽然雅致,一草一木皆精心修剪,看似美好却透露着那么刻意,死气沉沉的让人犹如身在牢笼。”
刘肃的话似乎在说山景,可是又似乎在说朝政。姜思礼已经辞官多年,虽然听得懂弦外之音却不敢问。
倒是刘肃在窗户边上站了片刻,似乎是回过神来了一样,走到姜思礼身边。面容一肃,拱手长施一礼。姜思礼大吃一惊,赶紧一侧身,将他拉着,惊慌问道:
“贤弟,你只是做什么?”
刘肃听他这般称呼他,眼中显露出几分挚诚,他认真道:
“姜兄,小弟正如你所猜,确实是有事相求。”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姜思礼叹了口气,将刘肃让到座上说道:
“有事尽管说吧,贤弟,愚兄我现在不过是在这秋田县靠着祖上的几亩薄产维持生计,你身为都公大人,这样的朝廷大员竟然向我开口,哪有不帮的道理。你说吧,只要能帮的上,我一定帮。
听着姜思礼这么说,刘肃倒是笑了起来。他指着姜思礼笑道:
“姜兄,你可真敢说。令尊大人在世之时受封淮南节度使,光是赐封的田产就不下百亩,你们姜家别说在秋田县,就是在这鄂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名门。姜兄,还是莫要妄自菲薄了。”
姜思礼连连摆手说道:“我一个乡野村夫,岂敢岂敢。”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又回到的从前。时光匆匆不留人,谁能想到,京城一别再相见,两人已是鬓发苍苍一老翁。
刘肃一正神色认真道:“这次我来,主要是希望姜兄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加征课税。”刘肃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缓缓道:“这些年,圣上为了弥补诸王之乱的时候造成的创伤,对百姓太过宽容,时时减税,还经常免征。诸王之乱那么多年,本来国库就无多银两,现在还动不动就减税。真是妇人之仁!”
姜思礼眼皮子一跳,这个刘肃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这妇人之仁对别人可说,可是对现今的女帝这么说那可是要杀头的大不敬啊。
姜思礼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刘肃,却发现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妥,将手上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重重撂在桌子上,愤然道:
“大周在先帝尚在之时,原本国库充盈,粮食满仓。可太平久了先帝没事儿就喜欢出巡视察,年年出巡年年的银子都花的像流水一样。出的多,入的少。国库的银子只减不增,可偏偏先帝还要做个明君仁主,坚决不加税!这国库本来就没钱,再经历诸王夺位之战,等当今圣上登基之时,只怕国库里的银子都要不够发俸禄了。”
刘肃似乎一下子将积压多年的心中愤慨一下子都爆发出来的似的,越说声音越大。姜思礼心中暗暗摇头,这个刘肃,看起来那么老成持重怎么在这儿倒像个毛愣头青了。还好他将侍从丫鬟都遣到院门之外去值守不许叨饶,不然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只怕他刘肃就要跌下云端了。
这里姜思礼的心中走了九转十八弯,而那边刘肃却是仍在愤愤不平,他似乎要在今天将自己对圣上对先帝的不满全部倒出来般的继续说道:
“当今圣上,做起事来,别的倒是一点儿没学会她父皇的样子,可是要当圣主明君这件事的热忱却是和先帝如出一辙。
这么要命的时间,说是战乱刚刚平息,百姓疾苦,要减税让他们好好生活下去建设家园。
我无论如何劝说阻拦都无效。在这个节骨眼了,陛下竟然还要减税!也不想一想,北方的燕兵虎视眈眈我们大周多少年了,若是一旦南侵犯我大周,我们要用什么来抵抗?国库空空啊,军饷粮饷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