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史台回到御书房的女帝有些疲惫,白祁的话在她的脑中不断的放大,再放大,仿佛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控诉着她的反复无常。
六年前,就在这个御书房。白祁单膝跪地,对她坦诚自己水淹夏口可能带来的后果。而那时一心求胜的她一把搀起跪在地上的白祁,拉着他的手,对他说道:
“白将军,两军对垒,难免会有牺牲。夏口下游的村庄被冲毁既然不可避免,那些村民即是为国捐躯。朕自会为他们重建家园,好好拂恤幸存之人。将军以天下计,无需为这样的事情挂怀。”
白祁闻言,眼中泛泪,他垂首哽咽道:
“谁人不是父母所生所养的血肉之躯,今日白祁所犯之罪,他日若是遭上天惩罚,白祁绝不推脱,愿一人承担。”
而她则紧紧握住白祁的手,对他说:“若是上天当真要惩罚白将军,那么朕,愿与将军同罪。”
白祁闻言顿时跪倒在地,诚惶诚恐。
相同的话,如今白祁在御史台又说了一遍,而她却再也不能说再与将军同罪了。
女帝的脸上满是疲倦,她从案头取出白祁托傅长雪转交给她的信。信中没有一个字是为他自己的罪证辩白的,通篇将燕兵的军情,当前形势和夏口樊川的布阵,军防仔仔细细的说了个清楚。
白祁他的一颗心里只有夏口和樊川,他只关心,从未到过战场,没打过仗的林孝芳不能统帅白甲军,他担心接替他的张长清为人不妥,滥用职权,会导致白甲军军心涣散,无法御敌。他的关心有很多,可是这些关心中,全然没有他自己。
女帝将信看了又看,然后丢在一边。她扶着自己的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一边的女官见状,走上前关切的问道:“圣上,您是不是头疼病又发了,要不要宣御医?”
女帝抬起头,对女官摆摆手说道:“无妨,你去给我宣张显宗到御花园来见我,再让他们给我煮一剂醒神汤送过来。”
女官得令退下,女帝缓步前往御花园。
秋意渐深,御花园中百花渐残,只有秋菊傲霜而开,在瑟瑟秋风中分外显得风骨不同。
女帝轻轻拂过花瓣,一年前,她就在这个御花园中,这些秋菊之下,与米友仁以诗论道,诉说着自己的野心。时至今日,米友仁踏遍四国,张显宗也不负她的期望,终于将她的亲卫重甲军打造出来。如今,她终于可以将自己的野心一一实现。
她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收回兵权。白家兵权在握,养兵在边塞,宛若一王,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坐立难安。只是先帝重文轻武,到了她这里,放眼满朝文武竟然找不出能替代白家的人。
于是她开始一步步慢慢筹划,破格提拔了张显宗和林孝芳,拉拢了米友仁,她悉心策划,一步步实现她的计划。时至今日,终于功成,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这么沉重呢?
秋风乍起,吹起满地金黄。瑟瑟寒风,却怎么吹不散她的满腹愁绪。
此时,内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启禀陛下,张显宗大人求见。”
“宣。”
女帝缓步至御花园的亭中坐下,不一会儿,内侍便引着张显宗来了。
“微臣张显宗,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吧,赐座。”
张显宗口称万岁再次谢恩谢座后,放在女帝对面坐下。女帝看向他问道:
“白祁通敌一案,查的如何了?”
张显宗拱手道:“启禀陛下,白祁与燕人往来书信,皆已验明,确有其事。”
女帝握着琉璃珠的手陡然一紧,她直直看向张显宗问道:
“当真?会不会是他人假冒笔迹所做?”
张显宗在她的灼灼目光之下,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道:
“圣上,白祁一案所涉罪证皆是经刑部勘验后,报与微臣,想来不会有这般差漏。”
女帝紧紧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微微颔首,轻声说道:“你做得好。”
张显宗这才舒了口气,而此时女帝的脸色却阴郁了起来。她站起身,对张显宗说道:
“张爱卿,陪朕走走吧。”
张显宗赶紧站起身,跟在女帝身后,两人缓步步入御花园中。
天色渐晚,夕阳将御花园中的草木染上了一层醉人的金色。女帝走在晚阳中,抬头看着天边的余晖喃喃道:
“张爱卿,你说,我在这个时候将重甲军派出去接替白甲军,是不是不合时宜?”
张显宗跟在女帝身后,一路走来,时刻竖着耳朵。一听女帝这么问他,顿时明白了女帝的心思。
他今天一大早就收到消息,说女帝终于亲自提审白祁,不过没审完,女帝面色不对就匆匆回宫了。更有人跟他说,白祁在被提审之前,曾经通过傅长雪向女帝转交过一封信。
虽然,这封信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是从此刻女帝的情况来看,这封信多半是和白甲军有关。
明明女帝早就想除掉白家,以收回兵权,为何事情做到了一半,就要成功的时候,她却迷茫了起来呢?想来想去,都应该是和那封信有关。
张显宗心中思忖着,白家这次出事,虽说女帝有意为之,然而若不是刘肃一党给女帝下了白祁通敌这副猛药,多半,女帝念着白家往日的功绩不会这么快就下手。正好,有白家在,他张显宗还有些束手束脚,如今借着刘肃和女帝的手,将白家一除,日后,只怕是刘肃也不是他的对手了。迟早,他也会像燕国的左甄棠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此次他倒更愿意帮着刘肃一把,顺势除掉他们共同的眼中钉。所以此次白祁通敌之案,他明知道信件,笔迹,皆是伪造,可是他仍然顺水推舟的睁只眼闭只眼。却没想到,到了女帝这里,她却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