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眼神慢慢的冷了下来,她一言不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米团。而米团俯在地上,亦是不语。整个寝宫,安静的令人窒息。
冰凉的地面,让米团跪的膝盖隐隐作痛,她在心中思虑良久,想了又想,逐渐将她一路没想明白的事情一一理清。
以她的年纪早就过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若是女帝当真看好她和汉王,早在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就会赐婚,绝不会等到现在。
现在如此匆忙,只怕是女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多半想要传位汉王,才想出赐婚这档子事,将米家和汉王牢牢拴在一起。国库空虚,拴住米家不过是要拿米家当个钱袋子使罢了。
只是女帝的如意算盘中,不仅要米家的钱袋子,更要她搭进自己的终生,让她的一生都被囚于这四角天空之下,她不愿意。
对汉王来说,他的身边或许只是多个女人而已,而对她而言,这却是她的一生。这样的事情她无法说好。
米团陡然抬起头,看向女帝,声音坚定的说道: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准奏。”
女帝冰冷的声音,从软榻上传来,米团却是毫不动摇。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女帝说道:
“陛下,微臣原本布衣,只因受到陛下垂怜,方才能进太学学习。微臣不才,却愿苦读,成天子门生,为朝廷效力。如今,燕国铁蹄仍踩在我大周的疆土之上,微臣身为大周之臣,尚未为陛下解忧,为大周建功,实在不敢想婚事。更何况……”
米团顿了顿,深深看向女帝,一咬牙低头继续说道:
“陛下,陛下送我至太学,学的是为人臣辅佐明君,以治天下。而不是如何为人妻,为人母。所以微臣不愿嫁与汉王,生儿育女,却无功于社稷。请陛下明察!”
“胡言乱语。”女帝斥道:“你嫁与檀儿,为皇室开枝散叶,便是大周有功之臣,怎么能说生儿育女无功于社稷?”
“那当初圣上恩赐微臣去太学馆,又是何意?陛下,难道身为女人,社稷之功便是生儿育女吗?”
米团的话在女帝心中惊起万丈惊涛,当米团跪下的时候,她曾想过她会有的推拒之词,可是却没想过她会这样说。
女帝眯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米团,一字一句的问道:
“团儿,你愿意为了大周而终身不嫁?还是只是不想嫁给檀儿?”
米团闻言猛然抬起头,她看向女帝。女帝的面孔隐于烛火的阴影之中,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她却能感受到她审视的视线。
米团深深吸了口气,拱手缓缓道:
“陛下,大周开国数百年来,女子皆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为己任。直到陛下准许女子入学,经商,为官。陛下,您的这一举措让多少女子重获新生,他国无一不敬佩陛下胆略眼光。
而微臣,自陛下将微臣送入太学馆那日起便明白,微臣此生的目标绝不是嫁为人妇,守在家中生儿育女。而自微臣入仕的那一天起,微臣就已然决定要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女帝看着一脸坚毅的米团,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向父皇拒婚的那年,她也是这么跪在父皇的脚前。父皇如自己这般问道:
“你为何不愿嫁?”
而她也是这般坚定的答道:“大周四方未定,儿臣愿为大周终身不嫁。”
后来,直到她登基,一直未立中宫。她的后宫空虚,而她的身影总在书房伏案批折到深夜。这一生,她为了大周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却没想到在今天竟然能听到自己当年说过的话。
女帝看向米团的眼神多了几分模糊,她开口问道:
“团儿,你当真愿意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女帝厚重的话语,落在米团的心中如有千斤重。她知道女帝话中的含义和分量。她知道,自己这一诺便是承担了她的托付。她抬起头,迎向女帝的视线,而女帝的脸也从烛火的阴影之中显现。
她当真憔悴了许多,这些天没见,竟像是苍老了十岁。她看向她的眼神中,波澜起伏,两人视线交汇,米团心中一片黯然。
她的野心,她的期望,她的理想,真的能被传承吗?那般暗潮汹涌的大周,离开了她铁腕的掌控当真还能继续下去吗?
米团轻叹一声,拱手答道:
“陛下,米家受恩于君,方能有今日。微臣自当报于社稷,方不负陛下恩泽。只要陛下不弃,微臣自当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女帝的眼睛红了红,当初她登基之时,跪与太庙列祖列宗牌位前,也是这般信誓旦旦,她说:“只要大周不弃,她自当为大周殚精竭虑一生。”
可是如今,大周本就残缺的土地更被燕国啃噬六郡,她的大周摇摇欲坠了。她冲米团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坐下。
而她却看着烛火出神,看了半晌,女帝声音变得沙哑而略带哽咽,她转头看了看挂在一旁的巨大地图,忽然兀自笑了起来,喃喃道:
“可惜啊,团儿,大周在我的手上已经变得不完整了。白祁死了,林孝芳死了,重甲军和白甲军也全军覆没了,大周已然如同一盘散沙,风吹即散了。”
米团听到白祁两个字的时候,心中便是一痛,可她看向女帝的时候却发现她的样子比自己更加痛苦。
“陛下。”米团轻叹一声,安慰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挂怀。陛下现在正是春秋鼎盛之际,您只要将身体养好,兵可以再练,将可以再养,城池可以再夺回来。大周,仍可傲视群雄。”
“当真?”女帝眼中满怀期望的看着米团,似乎她只要点点头,期望便能成真一般。
米团看到女帝脸上的表情,心中颇为不忍。那么要强的女帝,那么雷厉风行的铁腕睿智的女帝,此时却像个孩子般的,等着她的承诺。可她说的话,其实并非空话。早在在夏口的时候,她便观察了军情,与白凤年讨论过,心中早就有数了。
面对女帝期望的眼神,米团用力的点了点头,认真说道:
“陛下,微臣所谓并非凭空猜测。燕国虽然现在势强,可是已然进入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燕国远来,粮草并不充足。现在能在鄂州六郡扎营屯驻无非是仰仗鄂州诸郡的存粮而已。而他们所占之城,百姓心中怨恨,又怎会倾力相助。
不仅如此,微臣听说,燕国的北边,从入冬来,契丹便在他们边境骚扰不断,燕帝很是头痛,开了春,极有可能便是一场大战。而以燕国的兵力,断然不可能两头作战。所以燕国屯于鄂州六郡的兵马开春之前必然会撤离。所以如今他们的求和之心比我们更甚。
所以此次议和只是暂时未我们争取喘息之机,来年,沉着燕国在北边作战,我们正好可以抓紧训练兵马,韬光养晦。他日定然能收回鄂州六郡,一图霸业。”
米团的话听在女帝的耳中,犹如一针强心剂。没错,她正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才答应议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到大周收复河山再一统天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