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偏殿外的人,大多是汉王李檀的亲信,众人跟在他身边时间久了对他的脾气也有所了解。可像现在这样发火的情况还是不多见,众人一个个屏气凝神,各司其职,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被汉王的怒火波及自身。
偏殿内,刘肃退后两步,躬身拱手道:“殿下息怒。”
李檀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熊熊怒火在胸口燃烧着,让他气息难平。
想当年诸王之战的幸存者,他的叔父们,被驱逐的驱逐,被流放的流放,只有他被养在宫中,得女帝时时亲自教导。
随着自己年纪的增长,女帝慢慢的老去。她膝下无子,却视他若己出,女帝身边的人更是将他当作小太子来看待,以至于连他自己都觉得,或许自己当真是个太子了。
可是还没待他高兴多久,女帝就因为此事而大发雷霆。听他身边的内侍们说,有臣子在朝上上奏请求女帝早立储君,更有人直接就请女帝立自己为太子。女帝为此大发雷霆,将一干人等全都贬去了不毛之地。回到宫中更将他身边的内侍,守卫都换了,几乎在接下来几乎一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再见他一面。
他那时候还小,还不懂为什么女帝会生气。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的向来疼爱他的皇姑姑不高兴了。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虽然女帝固然是对胞兄早亡心有抱憾,才会对他越发的好。可女帝对自己再好,他也不能越过君臣之礼。女帝的存在对他而言,早就不是皇姑姑,而是大周的女帝。
再后来,他长大成人,已太学馆成绩第一的身份学成。可女帝当政,朝政从来无他置喙之处,而他也学会了寄情山水,与文人骚客作赋吟诗。将自己游离在朝廷的权利中心之外,做个游手好闲的汉王。
女帝总说他是个浪荡子,可他却深知,只有这样女帝才能安心,他才安全。
可是他虽然游离于朝廷之外,并不代表他耳聋眼瞎,不明朝政。女帝强收白甲军之时他已然预见此战必败,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惨烈,这么的快。
现在地也割了,城池也赔了,银子也给了。女帝因为此时一病不起,燕国却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贪得无厌,想要大周屈膝与他?简直痴人做梦!
李檀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他转过身努力平复这自己的怒气,将在一旁躬身拱手的刘肃一把拉住说道:
“刘大人,我大周自江山万里到这江南一隅,虽然四分五裂,却从未屈膝与他人。燕国这般落井下石,也未免欺人太甚。我断不能从!不仅仅是本王不同意,即便是陛下,也是绝无可能答应这般无礼的要求。”
李檀的话严厉而愤慨,他的一双桃花眼中前所未有的显露出严正之色竟然与先帝并无两样。刘肃被他这么拉着,一瞬间竟是有些恍惚,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先帝在位的那般时节。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郎,年少得志,正是意气风发,先帝对他颇为看重,总是喜欢在散朝后,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穿过御花园走到御书房去商讨国事。有时候,先帝会停在御花园的繁花之处,就这么拉着他的手,看着处处似锦繁花问他:
“刘爱卿,江南的花都开了,漠北和岭南的花可开了吗?”
这话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只是他们都知道,漠北和岭南,早已不在属于大周的疆域。往日的兴盛,仿佛昔日璀璨的烟火,灿烂过后,只留下默默寂寥,不堪追忆。
那个时候他总是不答,先帝也不说话,两人只是携手而立,默默的看着那繁花似锦的御花园,神行千里。
只是,年少终归是年少。先帝即便发奋图强,几次变法励精图治,却终不敌偏安一隅的宗室世族。几次失败之后,先帝郁郁而终,连传位遗诏都不曾立下便龙驾西去。而他则在诸王之乱中,终于看清了大周的根本。
这个大周早就从根基已然腐朽,再英明的郡主,再神武的帝王,也难敌宗室世族的力量,难改大周未来的命运。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先帝郁郁而终,濒死之际眼中那无限遗憾与后悔在他的脑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从那一天起,他刘肃就再也不是往日的那个刘肃。
留住大周最后的苟延残喘之机,或许才是身为人臣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吧。在这条路上,任何阻挡者他都会毫不留情的铲除干净,包括女帝。
“刘大人?”
汉王李檀疑惑的声音,将刘肃忽然飘远的神思拉了回来。他的目光在李檀那张与先帝过分相似的面孔上游弋了一会,陡然垂下眼眸。
他往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的收回自己的手,低头道:
“殿下,莫要意气用事。”
“刘大人!”李檀似乎被刘肃这句不冷不热的话给激怒了,他紧紧盯着刘肃一字一句地问道:“怎么,难道刘大人很想让大周向那燕国小儿俯首称臣?”
“殿下。”
刘肃单膝跪在地上,腰杆却挺的笔直,他偏过头,拱手对李檀说道:
“殿下,此战,燕国退兵,全赖于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燕兵无以为继方才不得不与我大周停战和谈。否则以当时燕军的实力,那数万人马挥师而上,直取京城也非难事。
而我大周,重甲军团和白甲军的精锐部队全军覆没,损兵折将,国库空虚。如今是兵无将,马无鞍。若是不接受燕国开出的这个条件,开春之后,燕国在整肃人马挥师南下,从鄂州往江州,池州来打。我们屏障已失,又用什么来对抗燕国的虎狼之师?
殿下,春秋之时,越王勾践尚能卧薪尝胆,知耻而后勇,励精图治。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何殿下要这般执着呢?”
“没有了屏障我们还有大周的子民,大周即便是战到只剩最后一人,也绝对不会对他人屈膝。”李檀愤然说道。
“哦?殿下,此一战,仅是那鄂州六郡十三县,就不知要多了多少孤儿寡母,多少人家从此绝后。若是将战火扩大至大周全境,又有多少无辜百姓要流离失所,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更这些年陛下为了训养重甲军团,推行新政,百姓赋税繁重不说,连官商,土绅都叫苦连连。池州甚至已有暴民作乱,意图谋反。虽被镇压,可民意早已沸反盈天。
殿下,在这样的情况下,殿下要如何与那燕国战到最后一个人呢?”
“你!”
李檀被刘肃说的一时语塞,竟是无法回答。而他的心中却是怒火更盛,他甚至不愿再看刘肃一眼。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跪在地上的刘肃怒道:
“刘大人,此事不要再提了。你且回那燕国使臣,这件事大周绝不答应。刘大人请回吧!”
说罢,不待刘肃再说些什么,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