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暗而阴沉。一如中宫的众人,寂静无声。
前殿隐隐传来阵阵丝竹奏乐之声,皇后在赵佑娴的怀中侧耳倾听着,好像是什么封赏大典的声音。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音乐呢?
“娴儿,这是什么音乐?”
赵佑娴早就听到了这音乐,这音乐在她偷偷溜进来看她母后之前,便已经开始想起。今天是二皇子赵佑钧受封为太子之日,宫里的人,上上下下都知道,唯独没人敢告诉奄奄一息的皇后。
谁都知道自从太子被贬,皇后被关禁闭后,连带着公主都不被皇帝待见。整个后宫为了争夺皇后的六宫之权都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贵妃杀出重围,牢牢抓住了皇帝几乎要崩溃的心。
擅长琴技的她,夜夜为疲惫不堪的皇帝抚琴到天亮,让皇帝有那么一刻脱离前朝政务,后宫纷扰的时间。
皇帝去她那边时间久了,连带着对原本不是很喜欢的二皇子赵佑钧也慢慢喜欢了起来。
王贵妃是个心机颇深的女子,而且心气颇高,一直觉得自己是迟早要做皇后的人。可惜,现在的中宫皇后,无论是家世还是品行都无可挑剔。甚至连她的一双儿女都堪称大燕楷模,而她的二皇子,与皇长子一比,立刻显得庸庸碌碌,傻里傻气的了。
为此她常常教导赵佑钧要懂得讨他父皇的欢心,别让皇长子赵佑吉太得意。而她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儿子却耿直的答道:
“母妃说的怎么和先生教的不一样,先生说,凡家中有兄弟姐妹者,都应该兄友弟恭,方为人道。为何母妃却要让我去对皇兄不利?”
孩童的一番话,虽说是无心之言,却狠狠的戳了她的心窝子。她甚至以为,这些话都是皇后找人教唆她的儿子来特地说给她听的。顿时气得牙根痒痒,对皇后越发的痛恨了。
好在,随着一年年过去,当年懵懂无知的孩童终于长成了翩翩少年,对王贵妃说话也多了些顾忌。王贵妃只觉得高兴,以为自己的儿子终于开窍了,却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一双手在无声操纵着。
这双手,能量无穷,一直将二皇子赵佑钧送上了太子的宝座。而原本的皇后一族,则彻底灭了气焰。一如这昏如夜晚,阴沉沉的天空。一如寝宫中,气息奄奄的皇后。
“母后,那是宫中乐坊的乐师们在练习呢。”赵佑娴偷偷擦着眼泪,一边努力挤出笑容,强装镇定的对她母后说着。
“原来是乐师在练习啊,本宫还以为,是在举行册封大典呢。”
皇后看着帐顶,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母后!”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
赵佑娴止不住的眼泪扑簌而下,她扑在皇后的身上,泣不成声。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后啊!可是母仪天下,堂堂大燕的皇后,却在这样的时刻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宫中的病榻上,无人问津。
眼泪奔腾的瞬间瞬间,赵佑娴忽然好恨。她恨王贵妃,她恨二皇子,她恨那个将她母后和皇兄逼到这种田地的,那个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大燕皇帝!
“母后……我好恨。”
赵佑娴压抑的声音带着呜咽的哭泣,在硕大而寂静的宫殿里显得分外凄凉。连垂首立在边上,看惯了宫中倾轧的宫女听着都觉得心颤。
她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公主和皇后,发现皇后已经坐不住的躺了下来,而赵佑娴正扑在她的身上,哭的伤心欲绝。而此时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皇后也在默默流泪。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哭了半晌。平时连吃饭都要人喂,气息奄奄的皇后,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努力抬起了自己的手,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公主的头,轻声道:
“娴儿乖,不哭了啊。娘在呢,娘在呢。”
宫女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身边的嬷嬷看她失态狠狠的掐了她一把,她倒抽一口冷气,骤然而来的剧痛成功的止住了她的眼泪,她赶紧低下头去,目不斜视,看着自己的脚尖。
而赵佑娴却没有在皇后的安慰下止住哭泣,她听着皇后的话,想着她的这一生,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值得。
她的母后,出生宰相之家,世代的书香门第,才貌双全。豆蔻年华入宫嫁给了正值盛年还是太子的皇帝做了他的王妃,两人感情笃厚,形影不离。一时之间,贤伉俪这三个字城了两人的标记。
登基之后,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而皇后却在老去,可她仍然无怨无悔的帮她的夫君,大燕的皇帝管理着他的后宫,让一切井井有条,让他专心于前朝。
可是,就是这样的大燕皇后,如今被人视若敝履,躺在冰冷的宫殿之中,无人问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不就是她的夫君,大燕的皇帝吗?
这一切,怎能让赵佑娴不恨?
“母后,我好恨自己生在帝王家。好恨母后您,嫁入帝王家。”
赵佑娴的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皇后躺在床上,笑了笑。她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赵佑娴的背,缓缓道:
“娴儿,不要怨恨。这都是命,我无怨无悔。只是这么多年,我累了,真的累了。娴儿,你一定想办法要找到你的皇兄佑吉。那个傻孩子,天生一根直肠子,一根筋。他只想孝顺他父皇,为他父皇分忧,这我知道,可是偏偏他父皇不知道。
你父皇的心,太硬了,太冷了。我这么多年,都没能捂热,或许这就是命吧。
娴儿,你记住找到你皇兄以后,让他不要回京了,他父皇不待见他,回来也不安全。就老老实实的在漠北吧,受些苦,总比送了性命强。
还有你,娴儿。你这孩子性子随我,有事情不爱说,总是放在心里。你这样迟早要吃亏,不行的。明年,你父皇或许就要为你招驸马了,你自己多留心,让嬷嬷们帮你看着,朝中的官员的公子们,若有自己喜欢的,就大胆跟你的父皇说,别落得……跟锦绣一样,被迫远嫁。娘会心疼的,知道了吗?”
赵佑娴慢慢直起身,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面色微微泛红的母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眼中竟是恢复了些神采,原本冰冷的手,竟然也有些温暖了。赵佑娴很高兴,莫不是她母后的病好转了吗?
“母后,你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一定口渴了。我去给你,端参茶来。”
说罢赵佑娴起身便要去端参茶。
“别去。”
她一把抓住赵佑娴的手,力气竟是出奇的大。
“母后,你……”
赵佑娴惊讶于她忽然变大的力气,此时忽然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轰轰声,吓了赵佑娴一跳,而她母后则一动也没动,她侧耳倾听着,嘴里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