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七手八脚的将两人分开,赵佑娴被抱出门之际,锦绣凄厉的对她喊着:
“佑娴,你一定要好好的,别像我一样……别像我一样啊!”
那天对赵佑娴来说,是混乱的一天,也是难忘的一天。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满面泪水的锦绣,和她那句凄厉的呐喊,在她的记忆里仍是清晰可辨。
时过境迁,如今,她也长大了,及笄了,是一个可以嫁人的公主了。
成年后,她再没听过关于锦绣的任何消息。仿佛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而她却从不曾忘记。
“皇姐,后来大姐姐她怎么样了?”
赵佑娴忽然的开口提问,将赵佑娴从记忆里拖了回来。
“大姐姐她啊……”
她眨巴眨巴眼,看向天空。那天空,被西垂的晚阳渲染的弥散出一片诡异的血红之色。
那时的赵佑钧还小,他不明白赵佑娴的沉默,代表着什么。可是现在,他明白了,明白了一个逃不开命运的人,会有一个怎样的悲惨结局。
那时候的燕国皇帝,别无选择。现在的他也别无选择吗?
赵佑钧紧握的拳头狠狠的砸在桌案之上,他的眼中燃起一片火光。他不甘,他愤怒,他暗暗发誓,绝不会让赵佑娴变成第二个锦绣。
“左相,朕要亲征。”
“什么?”
左甄棠持着茶盏的手一顿,他不用都知道赵佑钧为什么要亲征,可是他还是问了。
“陛下,为何要开战?为何要亲征?”
“和亲,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朕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大燕的厉害!”
赵佑钧挥舞着手臂,越说越激动,仿佛敌人就在眼前。
“哦。”
左甄棠冷眼看着,淡淡应了声。他放下手中茶盏,看了眼赵佑钧,不急不缓的又开口道:
“陛下,会武功?”
赵佑钧愣了愣,摇头道:“不会。”
“陛下,会行兵布阵?”
赵佑钧脸色有些难看,摇头道:“也不会。”
“陛下,会撒豆成兵?”
赵佑钧拍案而起,对左甄棠怒道:“左相!你竟敢戏谑于朕?”
面对勃然大怒的赵佑钧,左甄棠躬身拱手,低头道:
“微臣不敢。”
说罢他直起身,面无惧色地看着气的不轻的皇帝,慢悠悠的说道:
“陛下既然要与漠北部族开战,又要御驾亲征,这些事情微臣就不得不过问一下了。陛下生于和平年代,未经过战时之乱世。所以有些事情,陛下想不到,但是微臣却要为陛下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
左甄棠的脸上笑意渐渐消失,他的神色肃然,走到桌边,手指向沙盘对赵佑钧说道:
“陛下可知,一旦开战,我们要集结多少人马?要储备多少粮食马草?要准备多少军资?
朝廷的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百姓家里还有多少男丁?米缸里可还有余米?”
“朕不知道!”赵佑钧大声吼道。
左甄棠的话,让他心惊,更让他心乱。他说的那些,他根本没有概念,可是他却知道这一次,他一定要紧抓赵佑娴不放!绝对不能让赵佑娴变成第二个大姐姐!
“我大燕国,千里沃土,兵多将广,人强马壮,为什么非要让一个女子去送死?”
“陛下,大长公主只是远嫁和亲,并非赴死。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左甄棠的话,不带一丝温度,听的赵佑钧心里发冷。
“左相,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自己的皇姐,也保不住吗?”
赵佑钧心中的悲痛,左甄棠感同身受,可是他不能心软,不能松口,因为他的肩上是这位年轻的皇帝不愿扛起的整个大燕国。
左甄棠低下头,深深拜倒,跪在地上,诚恳道:
“陛下,以身护国,是陛下的使命,亦是大长公主的使命。大长公主她,会理解陛下的。还请陛下,三思。”
三思?
他不要三思!他更不要他的皇姐理解这些!
她本该在他的庇佑下无忧无虑的活着,找个心爱的夫君,两人举案齐眉,相伴到老。而不是在皇宫之中,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这本该是他承担的大燕国,断送一生。
“不要再说了,朕绝不会让大长公主去和亲。”
赵佑钧,不愿多谈,抬脚便要离开。左甄棠膝行而至,挡住他的去路,再拜道:
“请陛下三思。”
赵佑钧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左甄棠,蹲下身子,将他扶起。看着他鬓角的几根白发,心中酸涩不已。
“左相,大燕,何至于此?”
左甄棠不动不摇,沉声说道:
“陛下乃是天子,天子君临四方,要庇佑万民。微臣腰上,配着陛下所授的相印,微臣也要为大燕的万民筹谋,为大燕国筹谋。”
“可是,为什么朕能庇佑万民,却庇佑不了皇姐?左相你,为万民筹谋,却独独不为大长公主筹谋呢?”
赵佑钧话语含悲,欲哭无泪。听的左甄棠再硬的心肠,也动摇了几分。
“陛下……”
“不要再说了。”
赵佑钧背对着左甄棠,抬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给朕一点时间,不要逼朕杀了那漠北的来使。”
扔下这句话后,赵佑钧拂袖而去。
天色渐亮,灰色的天空,带着层层阴霾,预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赵佑娴同往常一样,坐在湖边的秋千上,有一一下没有一下的荡着。
她很喜欢这个秋千,这个秋千还是她很小的时候,缠着父皇让他给她做的。可是她的父皇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可对女儿的宠爱之心,凌驾于他的帝皇之心之上。他决定,一定要亲手给赵佑娴做个秋千。
于是他宣来宫中木匠,手把手的现教他怎么做秋千。这可把宫里的人吓坏了,做秋千不仅是个力气活,更是个技术活,一根根的木桩光是架起来就要花好些时间,更别说还要裁切,捆扎。
一时之间,赵佑娴的宫中乌泱泱的里三层外三层为了好多人。有教皇帝做秋千的工匠,有专门帮忙打下手,实际上承担了绝大部分工作的匠人,还有提着药箱的御医,随时准备着,等老皇帝要是磕着碰着了,便立刻冲上去医治龙体。
担心不已的皇后更是站在一边,紧张的盯着老皇帝的一举一动。一面轻声念叨着赵佑娴不该兴起这么个念头,折腾她的父皇。
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的老皇帝倒是挺高兴,他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颇有些兴奋。亟不可待的想要赶紧完工,给他心爱的小女儿献宝。
这个秋千,一扎就扎了三天。老皇帝还倔强的不愿意假他人之手,非要自己完成。可怜的工匠们,只好等皇帝休息的时候悄悄的将一根根木桩提前划线,摆放,切槽。将大部分工作都做个差不多,让皇帝可以轻松完成。
最终,当秋千竖起来的时候,赵佑娴兴奋的手都拍红了。老皇帝也很高兴,他抱着赵佑娴一起坐上秋千,父女二人一下,又一下的高高荡起。赵佑娴兴奋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宫廷,落在每个人的心底。
那是美好的一天,美好的令人怀念。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燕的江山已经换了皇帝,可这个秋千却仍是那么的扎实,那么的牢固。
赵佑娴坐在秋千上,心中波澜起伏,可还来不及伤怀,耳朵里,却听到了身边为她推秋千的两个宫女的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吗?咱们公主要去和亲了。”一个宫女轻轻戳了戳另一个。
“你别瞎说,不可能的。咱们公主可是大长公主,身份何其尊贵,怎么可能去和亲?”
那个宫女一听,顿时白了她一眼。
“谁瞎说了!御前的人都知道了,陛下昨天晚上还为了这个事情,和左相吵起来了呢,听说还罚左相跪来着。”
大长公主?这是在说她吗?
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传进了轻轻荡着秋千的赵佑娴的耳朵里。
可是忽远忽近的秋千,荡起的风声让她听不清楚她们的对话,只是隐约的“和亲”两个字挑动了赵佑娴的神经。
“你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