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娴看着在窗边静立的左甄棠,第一次觉得他和传闻中的左相不一样。
小时候,左甄棠这个名字就时不时的从赵佑钧嘴里蹦出来。赵佑钧很喜欢他,说他侠气与才情并重,以后一定会成为个好官。
这样的话从年幼的赵佑钧嘴里说出来,她不以为意。她猜那个人,或许和大部分的王府幕僚一样,不过是个阿谀奉承之辈。
直到赵佑钧一跃变成了太子,他才真正的走入赵佑娴的视线。
他变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宠臣。也成了别人口中的权臣,弄臣。
再后来,太子变成了皇帝,左甄棠变成了左相。他的身上,又多了一个佞臣的别称。
她久居后宫,很少与朝臣有什么接触,对他并不了解。可有时候,赵佑钧来找她,待得时间久了,她送他出去的时候,就会在她的宫门口,看到静立在外的左甄棠。
他从未进到宫内来过。他只是在宫门口的垂花树下静静的等候,等着他那一心只想逃避的皇帝自己从赵佑娴的宫中走出。
她还记得有一次,赵佑钧不愿早朝,躲在她这里。不一会,便有宫人来报,左相跪在宫外请陛下早朝。
赵佑钧听见左甄棠跪在门外,赌气似的索性跑进她的寝殿,鞋子一脱,缩在软榻上,说什么都不肯去上朝。
无奈之下,她只得出去看看情况。还未走出宫门,左甄棠跪在地上的身姿已然映入眼帘。
艳阳之下,浅紫色的垂花与他身上的官袍甚为相称,他一动不动的手持笏板跪在那里,看到赵佑娴缓步而来,恭敬拜道:
“微臣参见大长公主殿下。”
“左相,起来吧。”
此时的赵佑娴已是极少开口说话,即便是赵佑钧时常去看望她,她也没有和他再说过一句话。今天她这一开口,左甄棠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谢殿下。”
左甄棠低头称谢,将惊讶藏入心底,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对赵佑娴说道:
“让殿下受惊了,微臣在此并非有意惊扰公主殿下,只是陛下已是接连三日未曾早朝,今日断然不可再不临朝。微臣不得已,只能在此处请驾。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赵佑娴淡淡一笑,走到宫门边,轻抚倚门而长的殷红垂花。转头对立于原地的左甄棠问道:
“左相来请御驾,心中可知己罪?”
立于原地的左甄棠微微一怔,他与这位尊贵无比的大长公主向来少有交集,而赵佑娴也是个极少跨出宫门的,更别说,结交大臣。
赵佑娴的宫殿,位于宫中最好的位置,其规模仅次于东宫。内有山水环绕,草木茂盛,繁花似锦,堪称宫中盛景。连大皇子曾经也笑称老皇帝偏心,她这个公主的宫殿竟然把他长皇子的都比下去了。
这样的长大公主向来久居深宫,不问世事。可是如今,一开口就向当今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问罪。不仅是左甄棠,连跟在赵佑娴身边的宫人都有些意外。
“微臣……”左甄棠恭敬拱手如实道:“微臣不知,请大长公主殿下赐教。”
宫门内侧,远远地赵佑钧因为得知赵佑娴出来见左甄棠的消息正急忙往这里赶,他远远,明黄两眼的身影,映在赵佑娴的眼中。她浅浅一笑,对左甄棠说道:
“陛下授大人以宰相之高位,对左相信之,尊之。如今,陛下不愿临朝,左相可想过是为了什么?
难道陛下不临朝,我大燕便停摆不转了吗?左相位于群臣之上,你的之职责是聚群臣之力,为陛下分忧,而不是将诸事推在至陛下面前。”
艳阳之下,左甄棠却因赵佑娴的话,而渗出了冷汗。
“微臣知罪,愿受惩罚。”
赵佑娴看着那渐渐靠近的明黄身影,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把细长戒尺放在左甄棠的手上。对他说道:
“陛下年轻,任性一些也是有的。正是如此,左相之责方显重之又重。此戒尺,是当年太傅所用,如今,本宫以戒尺悬于书房,自省己身。今日,此戒尺便赠与左相吧。”
左甄棠紧握手中戒尺,低下头深深拜倒道:
“微臣叩谢殿下,多谢殿下赐训。”
此时赵佑钧气喘吁吁的赶到了,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左甄棠,又看了眼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的赵佑娴,小心翼翼的靠过去问道:
“皇姐,你们……在说什么?”
赵佑娴看着一路疾走而来,气息未平,脸上泛起红晕的赵佑钧,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小帕,为他擦了擦头上的细汗,说道:
“左相是来请御驾早朝的。皇弟,如今也是个大人了,不可太过懒怠。去吧,我累了,先回宫了。”
说罢转身走进宫中,挥了挥手,硕大的宫门在赵佑钧面前缓缓关闭。
赵佑钧看了看眼前紧闭的宫门,又看了看左甄棠。忽然走过去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兴奋的对他说道:
“左相,你刚才跟皇姐说了什么?她竟然跟朕说话了!她说了……”
赵佑钧扳着手指认真的数起了数,一、二、三、四……
“皇姐她竟然跟我说了三十五个字!”
赵佑钧眼中神采大现,使劲拍了左甄棠一巴掌,笑道:
“左相,你可真厉害,朕果然没看过!”
左甄棠默默受了这么一巴掌,不着痕迹的侧身请道:
“微臣恭喜殿下,现在公主殿下需要休息,不宜打扰,陛下还是请至早朝吧。”
赵佑钧因为久不开口说话的赵佑娴,终于和他说了话,还说了那么多话,心里正是高兴的不得了。也就忘了自己今天来赵佑娴的宫中其实是为了躲早朝的。于是大步跨上御辇,喜滋滋的走了。
当宫女将宫门外两人的情形说给赵佑娴听的时候,她无声的笑了起来。
那样的左甄棠,哪里像什么一味只知道讨好皇帝,奸邪谄媚的弄权之人呢?倒是赵佑钧他的任性,让他为难吧。
然而,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左甄棠的宰相位置坐的越久,关于他霸道专权,心狠手辣的传闻就越多。尤其是在这次和亲的事情中,他毫不留情的冷血之姿,全国追捕的雷霆手段,让她不得不相信,大燕的左相,当真是担得起狠辣二字。
可是当他真正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他却说,要送她离开。
他说的那些话,仿佛从未对他人言说过的感慨,又像是对皇帝的无奈妥协。赵佑娴咧开嘴角,微展笑颜,对他福了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