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下落花缤纷,粉色如丝缎般柔软的花瓣随风而下,落在李存勖的发上、衣上。今日他一袭古铜色的常服,衣边上绣着幽兰,消磨了戾气,整个人透出一种寻常少有的儒雅气度。他抬眼望去,目中含笑,暖暖的令人动容。
脚下的仿佛不是泥土,而是软软的棉垫子,蕊仪一步一步地向前,目光只落在李存勖身上,再也移不开。她轻轻地笑着,挑眉刚要开口,只听李存勖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竟是一首新词。
“赏芳春,暖风飘箔。莺啼绿树,轻烟笼晚阁。杏桃红,开繁萼。灵和殿,禁柳千行斜,金丝络。夏云多,奇峰如削。纨扇动微凉,轻绡薄,梅雨霁,火云烁。临水槛,永日逃繁暑,泛觥酌。露华浓,冷高梧,凋万叶。一霎晚风,蝉声新雨歇。惜惜此光阴,如流水。东篱菊残时,叹萧索。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且且须呼宾友,西园长宵。宴云谣,歌皓齿,且行乐。”李存勖轻声而歌,眸中所述无限。
蕊仪笑低了头,坐到他身边,“皇上一定得说清楚,这是给臣妾的贺礼,还是赔给臣妾的?”
他曾给宋可卿作了一手,原来她一直都在介意,李存勖很是吃心,手指轻勾了一下她小巧玲珑的下巴,“词和曲都是朕做的,词就算是赔的,曲自然是贺礼。这么说,寿星可满意了?”
“若是没有皇后姐姐,曲子也是不成的。皇上改日是不是也要为她作一曲?”蕊仪不依不饶地笑道。
“只你一个。”李存勖大笑,让人收了琴,拉着她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树顶的桃花,“只一年就长得如此好了,实出意料,不枉朕浇灌一场。”
“以后臣妾人老珠黄,皇上不来丽春台的时候,臣妾还可以守着它们过日子。一看到它们,臣妾就会想起今日一切,一世足矣。”蕊仪暗暗拿余光看他。
在袖下握住她的手,李存勖开口就要叹她孩子气,“你啊,总是胡思乱想,难怪越来越清减。这你得多跟蕊瑶学学,信朕。”
“那皇上先告诉臣妾。”蕊仪看着自己袖口上翠鸟图纹,“臣妾和妹妹,皇上究竟喜欢哪一个?”
李存勖薄唇微翕了一下,语滞了一刻,“朕说过,你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了?”这已经是答案了,问多了没意思,可蕊仪就是想知道。
“你……”李存勖想了想,额角僵了一下,好在蕊仪侧靠着他,看不见,“朕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有了你,似乎把过去失去的补了回来。蕊仪,朕失去过很多,可是有了你,就把那些最珍贵的补了回来。至于蕊瑶,朕也说不上。”言毕,自己也不免失笑。
“好了,臣妾知道了。”蕊仪轻快地道,看向他,“就像皇上说的,多跟蕊瑶学学,吃自己妹妹的醋,没意思。”
二人就这么坐着,抬头望着时不时落下的漫天花雨,期间有宫女端了茶点过来,他们也不理会,由着茶凉了,再让他们换去。
静了下来,有那么几回,蕊仪悄悄地看他,几次都几乎忍不住要开口问他,但都欲言又止。他纵使在战场斩杀敌将无数,也不是铁石心肠,这样的会弑杀师长在先,谋害义兄在后么?他想对付嗣源,她明白,可是对那身为一介书生的老师,又有何仇怨?这当中一定另有内情。
还有韩元,他会是为了功名利禄而诬陷同僚,致使其一家殒命的人么?蕊仪一样不信,看来势必要弄个明白。她不能问存勖,就只能想办法在韩元那儿打探消息。她隐隐记得,韩元总是到夹壁的暗室里去。她那时年纪小,又刚到魏州韩府,很是好奇,有一次想跟进去看看,被他严厉地训斥了一顿,那是他唯一一次训斥她。
“皇上,韩府迁到洛阳之后,臣妾一眼都没有看过。臣妾知道宫里的规矩,可是实在想去看上一眼。听靖远哥哥说,臣妾的父亲近来身子骨不好,痼疾又犯了,臣妾听了实在不好受。”蕊仪柔声道,带着浓浓的恳求。
李存勖看向他,韩元乃一朝宰辅,又是帝师,他是不是也该去探望,“朕让冯立仁同你一同回去,虽然你当天就要回宫,但朕会命冯立仁留在韩府,直到韩大人病愈。韩大人病了,朕也该去探望,可是出宫多有不便。”
“皇上想不想微服出宫?”蕊仪笑问,也没当真,他不想去,一定有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