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正是越来越炎热的时候,日头上来不久地上就开始发烫,掉在地上的水滴没一会儿便消失无踪。武成殿里的大臣躬身持节,汗水从官帽下滴落,待得一声“退朝”,连忙纷纷叩首。
散了朝,出了大殿,李嗣源在韩元身旁低声问道:“韩大人,我有一事不明,皇上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为了一件小事,先是撤换了三员大将,现在又要杀孙大人,还要抄家。皇上并非喜怒无常之人,如今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听百官劝阻,执意要杀开国功臣。”
“太尉大人,小心言多必失。”韩元警觉地提醒,向身后看了看,见其他人都走远了,才放心了一些,“事出并非无因,你也要小心谨慎,天子之怒不是咱们这些人能够承受的。”
“可总是这般,岂不是要日日胆战心惊地度日?韩大人也曾是我的老师,虽然这段师徒缘分短了些,但我也想让大人提点一二。”李嗣源恳切地道,李存勖尚未为难魏州军和郓州军,可是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一天就快要来临了。
“有些结可以解,有些结永世不能。”韩元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他用了十几年想要解开这个结,可到头来他又做成了什么?
“什么?韩大人……”李嗣源愣了一下,韩元已经由来接他的家人迎着上了轿,他只能目送着轿子远去。他回身走了一段,正要上轿,却看见远处自家的马车驶了进来,他向轿夫问道,“夫人这些日子时常进宫?”
“不,大人,这两个月夫人还是头一回入宫。”轿夫笑道。
“嗯。”李嗣源微微点头,没有上轿,“我还要与皇上商量要事,你们过了晌午再来。”
孙守望实在冤枉,他还想再试试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平都进宫八成与蕊仪有关,不过他眼下还顾不上计较,他大步流星地向贞观殿去了。
平都进宫后先去了瑶光殿拜见梓娇,这些日子风头一过,梓娇也就不守着思过的口谕了,前一天把舞乐班子找回来,后一天又找人来做新舞衣,再过了一天索性又找了几个会写曲子的乐师。
她的运气也确是不错,不知怎么的,从饮羽殿那天之后,蕊仪就把自己关在丽春台,面上说身子不舒服,连李存勖也不见。可她就是觉得,那日蕊仪面上装着大度,心里头定是怨李存勖没有为她主持公道。不管如何,李存勖又重新到瑶光殿来了。
平都见着梓娇的时候,梓娇正跟乐师商讨着新乐谱,也没空搭理她,寒暄了几句也就过去了。平都也不觉得自己被怠慢了,梓娇变着法的敛财,如今还把手伸到了国库里。她听着心里就不舒服,也就懒得应对她,从瑶光殿出来就去了丽春台探病。
蕊仪一连在丽春台憋了三个多月,前后蕊瑶来过,李存勖来过,她都推说身子不适,只让他们坐了一会儿。还有各宫里的妃嫔自然也是如此,日子久了,也就没人来了。今日没想到平都竟然来了,难道是以为她又失宠了,故来此挑拨的么?
以前听到那番妄言她会一笑置之,可是如今,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李存勖冤杀了她的亲生父亲,可她又不愿相信他是那般十恶不赦之人,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就算是因为争权夺势也要有个由头,譬如林康究竟碍着了李存勖什么,或是李存勖想要得到什么。
可是李存勖是老晋王那时唯一的嫡子,又是战功累累,他想要什么得不到?蕊仪叹了一声,淡淡地道,“不见,就说我身子乏,还睡着呢。”
“贵妃娘娘是身子乏了,还是不想见我?”平都笑道,在廊子里就听到了,此时站在门边笑看着她。
“你们都下去。”蕊仪笑了笑,转身进了内殿,也不主动招呼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几天丽春台里连只得空的苍蝇也没有,传不出风声,有话就只说吧。”
“我怎么觉着你变了。”平都微微掀唇,要是以前,没等她开口,蕊仪就会让她住嘴。隔着小桌,她在蕊仪旁边坐下,“娘娘将夫君劝得很好,他能对皇上笑脸相迎,还日夜为国事操劳、为他分忧,我看着都觉得不容易。可是娘娘既然懂得劝他,又为何不劝劝自己?把皇上往外面赶,把自己宫里变得跟冷宫似的,也不知想做什么。”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好生做你的太尉夫人,谁还不得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蕊仪看了她一眼,又盯着绣了一半的花绷子看。
话中竟带了些关心的意味,平都看着她的侧脸,审视着她,“难道你已经看出他是个寡情薄幸之人了?倒省得我多费唇舌了。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不假,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妨再想想我的话,为什么大家都得这样活着?到一个爱你的男人身边,坐尊贵的位子不是更好么?”
“你又在痴人说梦了。”蕊仪淡淡地看了平都一眼,平都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