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面,高吟风关上门,径直走到柳微言身后的木桌前。一手放下沙漏,一手放下食盒,揭开食盒的盖子,拿出白瓷小碗、小勺,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细细地品,不时发出咂弄的声音。
柳微言微微转头,瞄了他一眼又转正,“我也要。”
谁料高侍卫不给面子,闷闷地顶了一句,“自己拿!”
柳微言跪了几个时辰,双腿又僵又麻,自己一个人哪能站起来。闻听此言,一股邪火不由蹿起,“高吟风,你这个混蛋,等本姑娘找到比你武功更高的人,一定炒了你!”
柳微言自己生闷气,也不要他帮忙,两手撑着木桌艰难站起,转身,“腾”地倒在木桌另一旁的椅子上。两只小腿说不清是痛是痒,一动就忍不住低呼出声。微言弯下腰轻轻捶打小腿腿肚,待到双腿恢复知觉,才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赌气似的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喝完粥,将碗砰地一声搁在桌子上,显示自己的不满。
高吟风也不在意,提醒她:“桌上的沙漏是白天那个人派人送来的。”
柳微言没察觉他偷换了话题,看向那个沙漏,彩色绚丽,小巧玲珑,一看就是极难得的珍品。她撇了撇嘴,皇家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好东西都被他们占了。此时她倒忘了自己也算半个皇家人。
“对了,”柳微言正襟危坐,脸色严肃看向高吟风,“乔将军有没有查出杀害爹爹的凶手?”
思及此,高吟风亦是摇头,“没有,不过乔将军认为,此事若非赫连旧部所为,便是与京城有关。”
“京城?”柳微言沉思,边关有燕云骑,赫连旧部很难入境刺杀,相比起来,宫中有人欲铲除异己更有可能。想起还在府里的三皇子,说道:“皇帝让殷亦寒来万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嘱咐乔将军,加强戒备,以防有人趁机混入军中。”
“明白,我会找时间通知他们。”声音徐徐有力,给人极大的信赖感。
柳微言凝视他良久,想当年乌衣秀发,自负少年,也在岁月的洗礼中成长为值得依赖的肩膀。不由问道:“你本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而今雌伏人下,做一个侍卫,你甘心吗?”
高吟风浅浅一笑,“那要看这个‘人’是谁。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命令我保护你,我就不能有丝毫懈怠。”停顿了一下,又说:“现在边关无战事,我即便做将军也没有用武之地,多我一个不多。可是你没有人在身边,他会不安心。现在他不在了,我会替他守着你。就像你说的,除非有一天,你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高吟风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长的话,柳微言一时反应不及。在这静静的前厅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破裂开来,慢慢地融化。两人的气场第一次和谐相容,在斜阳残照下,温暖着彼此。
明日即是发丧的日子,按道理,柳微言是应该在灵堂守一宿的。本想拿一床被褥,睡在地上,可洪管家愣是不同意,红着脸粗着脖子冲她吼:“郡主千金贵体,怎能睡在地上”。微言拗不过,最后,听凭他吩咐下人在棺木旁摆了窄榻,铺上整洁的被褥,方才罢休。
次日一早,府里的人就开始张罗。万江城的大大小小各级官员都来参加葬礼,光是接待就忙得不可开交。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附近各州的长官,也不能怠慢。
柳微言作为独女,自然不能躲懒,要乖乖站在灵堂接受大家的诚挚安慰。虽然她认为这些人跟爹爹没多大关系,但是面子上的事总要做。
殷亦寒是皇子,又奉命主持丧事,在场的官员少不得要一一拜过。毕竟这等巴结皇子的机会不多,他们当然不会错过。微言看他温润含笑地在人群中周旋,咬牙咒他:笑面虎。
万江城依山而建,城后所倚靠的山名为碧山。碧山是西北边境最大的山脉,绵延数百里,其间孤峰绝顶,云烟竞秀;悬崖峭壁,瀑布争流,是个绝佳的所在。柳安云的陵墓就在碧山脚下。
七年前,鸿佳长公主病逝。柳安云将她的遗体放在冰棺中,又将冰棺置于冰窖。然后,大兴土木,在碧山脚下建成这座宏伟坚固的陵墓,才让妻子入葬。这也许是柳安云做的最奢侈的一件事。
今天,柳安云也是要葬入这个陵墓。生同衾,死同穴,在任何时候,都是令人感动的。